說來諷刺,趙期昌距離事發地魏家灣足足有六百多裏路程,他這裏知道了消息,可距離魏家灣二百多裏的曆城方麵,此時卻一無所知,或許彭黯還在睡夢中。
營帳內油燈昏黃,趙期昌抱著新衝好的熱茶竹筒,壓下種種雜念,努力以平靜的狀態分析麵前的亂局:“目前,以我部距離曆城三百餘裏的路程而言,不論曆城方麵此時知情與否,都是沒區別的。”
一瞬間趙期昌不去管劉磐的大膽妄為、別出心裁的計略,也不想管孟尚義死後師門、彭黯的懷疑、責問。
現在,趙期昌隻關心自己的安全問題……論身份,在山東他能排武將第三,而孟尚義有彭黯罩著,能坐到第五、第六把交椅。
這麼個身份與自己極度貼近的人,卻這麼死了,讓趙期昌感觸極大,感觸中用兵理念在蛻變,關心側重點因物傷其類,也轉移到自己安全上。
環視帳中,趙期昌小小飲一口熱茶潤喉:“以劉磐雷厲風行做事態度,天明後曆城方麵必然知曉東昌事變。若彭黯急令我部趕赴曆城……讓我拋下大隊,隻帶護衛親騎急赴曆城,恐怕會有齷齪。”
他敢在玄成武的大本營裏告誡部下,他出事後可發兵攻打玄成武。因為他知道玄成武是傳統軍將,隻要你擺出兩敗俱傷的架勢,這種人是不會來惹你的。
可彭黯不一樣,彭黯在軍權上的不成熟手段對上下牟利、鑽營的山東諸將是好事;可這種不成熟也是壞事,那就是彭黯根本不理解軍權的危險性,無知無畏……天真的想學兵法教導的那樣通過殺悍將立威,或者說這種不成熟的狀態很容易因為暴怒而失控。
彭黯情緒失控,不計較後果硬要殺他眼中的凶手,那趙期昌反抗不反抗?
舉個例子,袁崇煥腦子發熱要殺毛文龍,毛文龍是反抗還是主動引頸就戮?
趙期昌可以跟玄成武搞軍事摩擦,可手中沒兵權的趙炳然態度強硬的一句話,趙期昌就不得不率部遷出登州城。一樣的道理,彭黯的話,趙期昌也要聽。因為趙炳然這個兵備道員代表的是中樞,巡撫代表的也是中樞,都是欽差、上差!
彭黯可以正式下令讓他趙期昌拋棄軍隊單騎赴曆城,趙期昌必須聽;彭黯正式下令解散捕倭軍這種衛所雜軍編製,趙期昌也得聽;彭黯要治他趙期昌的罪……抱歉,趙期昌若是文官還能打打官司,可他一線統兵將領,所以很多事情是不能講道理的。
即,彭黯要治罪,趙期昌要麼解除兵權停職閑居;要麼奪職下獄等待宣判;要麼軍法從事……斬立決。
現在趙期昌眼前最怕一件事情,那就是彭黯怒火衝頭,一門心思要殺他肅正不正風氣。或許彭黯沒這種想法,就怕有人居中煽風點火。
現在山東軍界風氣的確不正常,各種起因都圍繞著趙期昌,不管是他的年紀、戰績,還是小都司名聲,以及登州將星降世武運大漲的傳言……都導致了一個結果,那就是貌合神離的登萊係崛起、壯大。
登萊係的崛起壯大過程,對山東巡撫而言,是明目張膽的分離、割據運動!
趙期昌的擔憂並不是無的放矢,帳中一片沉默。
趙慶童一拍大腿,語氣決然:“家主,形勢固然不利,但我等也不能任人宰割。不論如何,我反對家主棄軍先行。”
顏植也跟著開口,一口江湖氣:“某也讚同,自古文官殺軍中大將,毛病都出在武將棄軍獨行。這事兒就跟三國裏西涼軍一樣,董卓被殺,西涼諸將棄軍畏罪而逃,各地亭長就能捕殺。賈詡怕罪及己身,便鼓動西涼軍諸將反攻長安,事成可享富貴,軍敗也死的心甘情願。”
左右看一眼,顏植悻悻而笑咧著嘴,獨眼折射著油燈橘黃光輝:“顏某是個粗人,懂的文化事比不得家主。可咱懂人心,軍裏弟兄吃那麼多苦,圖的不是眼前,圖的是家主大富大貴後能澤恩舊部鄉梓,家家戶戶、子子孫孫能過好日子。大夥兒跟著家主為國效力是假的,圖的還是自家富貴。”
深吸一口氣,顏植又說了一段話,語氣沉重略顯憤怒:“若家主有失,軍中弟兄絕不會善罷甘休!”
常信平點頭,神色肅重:“誠如顏老哥所言,家主遭人陷害,登州諸將之中,各人都能脫身。唯獨我捕倭軍一係,進退不得。退,退的不甘心,也怕人家斬草除根;進,沒了家主群龍無首,不知前路所在,隻能亂殺一氣,造孽無數。”
趙期昌可以拍著胸脯,信誓坦坦的表示自己沒有殺孟尚義的心思和行為,可孟尚義的死,直接動手的是劉磐,間接促成孟尚義之死的是他趙期昌為首的登萊係。
隻要孟尚義活著,隻要東昌軍在孟尚義手裏握著繼續支持彭黯,那登萊係頭頂上就懸著一把劍,同時發展也頗受掣肘。孟尚義,就是登萊係的眼中釘肉中刺,可偏偏趙期昌是公認的登萊係領袖……他說自己沒殺孟尚義的心思和行為,誰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