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水寨,朱應奎府邸。
張祖娥抱著自己刺繡工具去後院找杜氏請教蘇繡技藝,趙期昌則在前院大堂辦公的寢室裏,也是朱應奎的儲存公文資料的書房。
火炕上,朱應奎坐在主位,趙期昌與張渠坐在他兩側麵對麵而坐。
三人中間的低矮炕桌上擺著密密麻麻的碗碟,正中是一口三分銅鍋沸騰著。這是古代版本的火鍋,鼎這種東西就是煮菜用的,逐漸從大到小演變,小的能叫做釜。
曹丕這個吃貨在原鴛鴦鍋的基礎上就弄出一種叫做五熟釜的火鍋,鍋中分為五格,湯料不同煮的食材也不同。擺宴時一次加好食材將鍋抬上來,因分餐製度一人一桌一鍋,各類食材依次煮熟各有風味,故名五熟釜。
酒樓、飯館,這年頭賣火鍋也是常見現象。
現在的火鍋雖然有蔥薑辛辣湯,可沒有辣椒,總讓趙期昌感覺缺點什麼。
朱應奎依次往鍋中加著食材,趙期昌翻著一些公文和梁夢龍夾在公文裏的信,他對麵的張渠則悶悶不樂,可謂是鬱鬱寡歡,神色憂愁。
放下梁夢龍的信,趙期昌搖搖頭,輕歎一聲,不言語。
朱應奎也是微微搖頭,信是梁夢龍給趙期昌的,實際上還是賈應春借小輩之間的交流,給朱應奎傳遞信息:曾銑已經開始準備後事了,是時候表現站隊的技術了。
咕嘟冒泡的鍋湯散著香氣,趙期昌拿起筷子攪了攪,問對麵:“師兄,何事憂愁?”
張渠搖搖頭,撇過頭去。
朱應奎臉色也不好,道:“家事,三郎莫問了。”
看張渠的憂愁摻著悲傷擔憂,可能是家中長輩問題,趙期昌點頭,看向朱應奎道:“師尊,弟子丈人那邊即將轉任即墨三營。若一切沒問題,年底前,巡撫衙門、都司府會下公文,令各衛捕倭軍集結操訓。”
登萊各衛頭頂上一級正管的是登萊兵備道員,其次是負責操訓、編製的即墨三營遊擊將軍。
增加登州衛捕倭軍編製,是彭黯給出的主要利益所在。趙期昌並不擔心繼任的兵備道員會從中作梗,他說這個,隻是為了打開話題。
朱應奎也攪著鍋中食材,麵容平靜:“捕倭軍擴編一事三郎無須顧慮,繼任之人,京中已有了消息。算起來,也是為師的四川老鄉,就是不知與三郎是否本家同宗。”
頓了頓,他繼續說:“此人趙炳然,四川保寧府劍州人。世居建州,說不得與三郎還是本家。此人十四年三甲進士,可做下的事情,著實讓各處頭疼。”
趙期昌靜靜聽著,如果這位趙炳然真的是世居四川,很有可能也是號稱趙雲後裔的一類趙氏家族。姓趙的身在四川,不號稱自己是趙雲後裔,說實在的,都有些不符合常理。
如果這位趙炳然上任,要與趙期昌擺家宴敘輩分,不管雙方血脈真假,隻要名義上頭頂上有一個老祖宗,那就是一家人。
朱應奎醞釀語言,真不好形容他的這個繼任者,良久才說:“此人下放江西新喻知縣,三年期滿政績卓越補為貴州道禦史,後因母喪守孝三年,起補為河南道禦史。然後……”
他正說著,張渠突然鼻子一抽,垂首淌淚。
張渠卷起衣袖擦著淚水,捂著口鼻腦袋輕顫著,趙期昌看著都覺得傷懷,看向朱應奎。
朱應奎又是輕歎,道:“趙炳然以河南道監察禦史的身份,與給事中李文核查宣大文武,彈劾前任、現任督撫、軍將共一百七十七人,盡數貶裁,無一冤枉。聽京中老人說,當時以官屠稱呼此二人。”
“是故,此人受君上喜愛,擢升為順天府巡按,又因父喪而去。而這次,起補本來要去江西擔任監察禦史。不過因此人知兵,嚴法之故,朝廷應彭黯所請,補到山東來。這個人可謂執法嚴格,到時三郎莫要貪小失大,栽在這人手裏。”
母喪、父喪兩個詞從朱應奎嘴裏蹦出來,張渠哭的徹底沒了人形。
他出生時便喪母,幼年又喪父,族裏人認為他克親沒人願意收養,被叔父張瀚過繼到名下成為繼子。而現在,張瀚的正妻、張渠的繼母在京中為質,秋冬交替之際感傷寒而病重。
這種師門內部會議,作為朱應奎僅有的兩名弟子之一,總不能將張渠趕出去。
朱應奎也覺得命背,提誰不好,提趙炳然。他又不好勸什麼,與趙期昌靜靜等待,一桌美味也頓時失色,沒了胃口。
等張渠哭完,平複狀態後,朱應奎又說:“這個趙炳然,來頭也不小。嚴嵩是袁州府東邊的分宜人,新喻縣在臨江府最西邊,兩縣共飲渝水。而彭黯呢,則是吉安府安福人,就夾在分宜、新喻縣中間。趙炳然在新喻施政得力全在治水、捕盜、平土民三樣,也造福了分宜、安福兩縣,故而嚴嵩、彭黯鄉土受其恩澤,你說會不會念這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