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口哨響起,趙期昌扭頭去看,見南邊陳明心騎在一匹神駿黑馬上,身上穿著鹿皮襖子,頭上紅纓氈笠斜戴半遮著臉,隻露出含笑的眼線,身子隨著馬步一搖一晃,顯得慵懶、瀟灑。
趙期昌也露笑起身,拱手:“五哥,也來趕集?”
慶童扭頭一看,麵皮繃緊,神情不快。
跳下馬,陳明心扶正氈笠拱手:“路過,正準備去老弟寨子裏吃酒。”
瞥到慶童神色變化,陳明心拍拍慶童肩膀,上前坐在長條凳上說:“好兄弟,那日是兄弟不對,人在江湖也沒法子。不過李讚那邊已啟程去了宣府投軍,今後能否回來還是兩說。”
慶童側頭過去低下:“最好活著回來。”
陳明心聽了搖頭笑笑,看向趙期昌道:“老弟,問你個事兒。”
一旁孫孟娘拿著茶壺倒了一杯茶,趙期昌推過去:“五哥問就是。”
端著茶水吹了吹熱氣,小飲一口陳明心道:“是這麼個情況,是兵和賊的問題。我有一兄弟,是奇山所的軍戶,後來老母親病了,出去剪徑養活其母。其後單身一個,索性投了蒙山。現在想過安分日子,想應募當個戰兵。你說,兵當賊容易,還是賊當兵容易?”
趙期昌搖頭:“都不容易,五哥有用得著小弟的地方,開口就是。”
輕歎一聲,陳明心道:“這年頭兒當兵還不如當賊來的逍遙快活,咱就是問問。咱還有幾個兄弟要安排,晌午後就來老弟寨子裏吃酒。”
趙期昌起身送了兩步,讓陳明心沒頭沒腦的問題弄得有些疑惑。如果陳明心要給一些江湖漢子洗白身份,趙期昌還是可以幫一點忙的,掛靠到白石墩軍戶編製裏,這好漢就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將來投軍也有個文書來證明身份清白。
回座後,就聽慶童悶悶道:“老爺,陳家寨就是個賊窩子。”
飲一口茶水,趙期昌努嘴:“三年前咱就知道,這幫賊比軍兵熱心腸。再說了,這年頭兵和賊,也就是一念間的事情,都不容易。”
慶童緩緩點頭,當年山頭寨遇襲,最先趕到那裏的不是捕倭軍,而是陳家寨的好漢。
孫孟娘垂著頭,不去摻合什麼兵、賊話題。
在這個基層治安靠宗族的時代裏,就是她這樣的小女子也有不俗的膽量。甚至蒙山好漢裏,就有一位諢號叫做雙尾燕娘子的生猛婆娘手裏帶了一票人。
沒多久,趙財領著何家老二過來,坐在趙期昌左首,給何二倒了一碗茶,揚著下巴道:“何家後生,我家老爺就在上座。當著我家老爺的麵,將你的條件說說。”
自幼推磨練就寬闊、雄健的身材,四方臉的何二麵容不類尋常粗漢那樣粗糙,反倒細膩白皙。看著趙期昌拱手:“三爺,小的旁的不求,隻求十畝薄田。若是三爺看得起我何家燒豆腐手藝,小的給三爺當牛做馬幹三年。”
搖頭,趙期昌道:“我趙家田地雖是新開的,可也不瞞你,春耕後咱會開渠引紅石山泉溪灌溉。不出兩年,這就是上等良田。十畝良田換你三年,虧。”
何二驚疑,有些不相信,看向趙財。
趙財撫須:“如我家老爺所說,最快兩年,最差三五年內,新開田地便能通渠。”
不缺水源的良田,與尋常薄田、旱田相比,價格差距大的能有三倍。畢竟投入產出關係擺在那裏,一戶四口人精細耕作的二十畝良田,可要比累死累活耕作的五十畝旱田要收入的多,還出的力氣少,不遭罪。
微微咬牙,何二看著趙期昌道:“三爺,那小的出工十年,換十五畝田可好?”
端著茶水,趙期昌沉吟:“這價碼對咱來說還是有些虧呀,田地是有數的,可衛裏能燒豆腐,缺田的人可是沒數的。這樣吧,十年,十畝地,這地明年開春春耕前就能交付與你。若是答應,就來白石墩,咱彼此寫了契文、按了手印呈送衛衙門,也就把事定下了。”
搖著頭,先快後慢,何二猶豫再三:“三爺,十二畝可好?”
趙財看向趙期昌道:“老爺,兩畝地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依老奴的意思,不妨留下這兩畝地做添頭,若是何家後生在家裏,能幫著家裏盈利,就給十二畝。若是買賣不虧不賺,就十畝地。”
說著看向何二:“若何家後生手藝不精接連折本,這地的事情就一筆勾銷。咱家裏按著短工價錢,給何家後生補上虧欠。如此,老爺覺得如何?”
趙期昌沉吟做派拿捏起來,見何二眼巴巴的模樣,便緩緩點頭。
打發了何二,趙期昌問:“夏家夥計怎麼說?”
趙財笑笑:“夏家這頭兒要等等,那兩名夥計要回去合計合計。觀其神色,這兩後生也不是安份人,好好談一談,便能成。”
孫孟娘垂著頭,眼珠子上抬餘光瞥著趙期昌這個自家小老爺,見他不苟言笑嚴肅的麵容,心中頗有壓力,也因為這壓力而覺得心裏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