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噪雜應和聲,小白爺瞥一眼土屋子,對張家大郎笑吟吟:“既然不方便,要麼私了退租子,小爺將文書撕了;要麼,小爺將這文書遞到縣尊老太爺那裏,交給公家衙門來處斷。”
百戶軍職,堂堂正六品武職,可對上七品縣官,也就有個不跪的資格,僅此而已。
解了油兮兮圍裙,張家大郎不動彈,也不言語,在那裏衡量著。
右手握著折扇捏著文書晃了晃,小白爺折扇輕敲自己腦門:“瞧這破腦子,若是私了退租子,本金五兩按著違約翻倍,可就是十兩了。”
這下,張家大郎更不敢做主了,結婚的壓力太大了,結完婚又有分家的矛盾,拱手:“稍待,咱去喊家裏老漢。”
這時候土屋子門拉開,趙期昌背著背簍來到院中,斜瞥一眼小白爺,目光順過去看在高泥鰍臉上,高泥鰍忍不住一哆嗦。
“三郎兄弟,著實對不住了。”
張大郎湊過去,臉憋的有些紅,張口欲言又開不了這個口。
“不怪百戶大人,收留三年多有照拂,這香火情咱不敢忘記。大兄,搭把手,將被褥折了給咱綁上。”
“哎,三郎兄弟稍待。”
張大郎將三條被褥分別疊好,壓進背簍裏,綁好。
七郎年紀小,被一幫神情不善的少年嚇哭,趙期昌抬手撫著七郎腦門,眯眼打量著小白爺周邊八名少年。
抖開折扇,小白爺扇著風扭頭過去,對著籠中小鳥吹著口哨。
“大兄看看屋子裏家夥事兒,若無短缺,三郎就走了。”
張大郎搖頭:“犯不著如此,三郎兄弟走好,等咱襲了職,到了寨裏過日子,不受這窩囊鳥氣了。”
左手牽著五郎,五郎牽著七郎,兄弟仨走在菜市大街上。
抹去眼淚的七郎扭頭看著街邊小攤,拉了拉五郎的手,五郎又狠狠拉扯一把七郎,雖然肚子餓,可他好歹知道現在吃不起。
察覺鬧別扭的兩個小家夥,趙期昌一歎駐步,拍拍五郎的肩,笑道:“咱人窮誌不窮,等找著房子,也算是喬遷之喜。走,吃碗餛燉慶祝慶祝。”
五郎點頭默然,隻是狠狠捏了一把七郎的手,七郎眼淚花子懸著,看到小攤上那升騰的白氣及香味兒,止啼為笑。
三碗餛燉九個銅錢,有著難得的葷腥味兒,別說趙期昌,就連六歲大的七郎都抱著碗恨不得連著黑陶碗邊一起嚼了下肚。
入夜,無處投宿也租不來房子的兄弟三落腳城中北極觀,廟祝是個老道士,一襲黑布棉袍盤坐在蒲團上,手裏握著一卷書半眯眼看著,又仿佛在打盹兒。
掃完院子的兄弟三人腳步輕輕進來,對著金燦燦的仗劍披發瞪目欲砍的真武蕩魔大帝神像拱手,悄悄鋪著被褥。
老廟祝輕呼一口濁氣,放下書收進一旁小木匣裏,緩緩起身看著兄弟三:“且住著,但不可造次冒犯了玉京尊神。”
趙期昌也不言語點頭,這老頭兒有把柄在他手裏,他在何家賣藥材時,這老廟祝竟然一大早來買壯陽藥。多少是個醜聞,勉強能混來住宿的機會。
“貧道觀你也是有根骨的,若守得住清苦,開春做個俗家弟子吧。”
留下輕飄飄一句話,老廟祝抱著小木匣從神像背後的側門離去。北極觀算不上多大,就前麵一座主廳供奉神像,後麵一間小屋,連主廳前兩側供奉輔神的偏殿也無,算得上是登州城最荒敗的道觀,香火不盛,連土地廟都比不上。
寒風呼嘯帶著淡淡海腥味從各處隙縫灌進來,一盞魚油燈搖曳著,趙期昌盤坐在靠牆蒲團上,地上又鋪了一層褥子,兩個小家夥各枕著他一條腿,縮在破被子裏打哆嗦。
“兄長?”
五郎探出頭,小臉凍的有些白:“老神仙要留咱過冬?”
“不懷好心,無須在意。安心睡覺就是,過一陣為兄去找張屠子,讓他想法子給咱襲職或辦了軍籍堪合,到時候咱日子就好過了。睡吧。”
趙期昌說著拍拍五郎腦門,兄弟四個,六郎活活病死,這讓趙期昌開始刻意冷漠對待剩下的兩個。都是他眼睜睜看著長大的孩子,說沒了就沒了,不是那麼好接受的。
倚靠著冰冷牆壁,趙期昌打量著真武大帝及背後龜蛇二將,眯著眼。
突然,他眼眸睜圓,道:“為兄解個手去。”
七郎已經呼呼大睡,五郎應了一聲縮在被窩裏不露頭,真武大帝及龜蛇二將,的確比較嚇人。
趙期昌拔出匕首倒握在手裏,握柄尾端的尺長牛皮繩纏住右手四指,手腕縮在袖子裏,雙臂環抱在胸前試了試,出門。
院中,高泥鰍翻牆落地拍著身上塵土,將大門門閂拉開,小白爺走進來時,趙期昌也出門轉身關門,轉身過來站在台階上,雙手環抱在胸揚著下巴。
仿佛門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