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聲聲鑼響,木籽離一步一步向緗芷居靠近。紅蓋頭將視線堵住,她低頭試著透過縫隙分辨自己走到哪兒了,可平視時十步一景的王府在腳下看來不過是一樣的青磚黑土。她的心中閃過無數的念頭,又什麼都想不分明。
心緒繚亂的何止她一人。王府中,有人佯裝歡笑,有人憤恨難平,有人糾葛繁複,有人懵懂失落,這林林總總的的心思在暗中彙成一股濁流,正孕育著未知的駭浪。
這裏的日子注定再也不會平靜。
依照大虞的規矩,作為侍妾是沒有權利與丈夫拜堂行禮的,這一路的喧鬧本已是不合禮數的優待。“送親”的人將木籽離送入“洞房”之後便離開了,待門外再無什麼動靜,木籽離將頭上的蓋頭取下放到一旁。
眼前的景象和十數日前完全不同。屋中是鋪天蓋地的紅,熒熒燭火間,牆上大紅喜字的金色鑲邊流光溢彩,恍恍惚惚。她走到桌前,舉起酒壺斟了一杯,方入口便覺詫異。
竟真的是酒,這戲做得真真,連合巹酒都備好了。
找了滿屋也沒見水,口渴難耐之下,隻得昂頭喝了下去,三杯過後,心中泛起一絲苦澀。
她取出藏於袖中的腰帶,上頭的彩石在紅燭的映照下泛著幽幽的光芒。
可戲做得再真,也不過是戲罷了。
眼前浮現起初見姚平時的情形。那日的她是惴惴不安的,不敢與他對視,唯恐他從她閃爍的眼神裏瞧出言語中的破綻。可即便隻那麼匆匆一眼,她也感受得到他令人無法忽視的氣宇。再之後,她一心複仇,雖然在摸索王府布局的時候與他打過幾次照麵,可也是心不在焉。直到那夜,她潛行越過護城樓被他捉住,兩人第一次交手。
近日來,她一直在思索那種心情是從何時開始的。來王府的日子不過三個月,與他見麵的次數也是寥寥可數,可為何如今這情愫卻如肉中之刺,附骨之疽,無論她如何告誡自己要割肉剜骨,卻還是無法舍下那如萬蟻噬心般的痛楚?追溯往昔,或許是七夕夜突兀的依偎太讓人錯愕,或許是落崖時舍命的相擁太震撼人心,或許是一起放飛紙鳶時的溫情太令人流連,或許,一切的不舍早就自那夜的那個懷抱中的那次心跳開始,再也找不回正常的律動。而她,隻不過一直刻意不去麵對罷了。
可不麵對難道就不存在麼?還是如他那般,即便一次次地救下她,但隻要冷漠地轉身背對她的眼睛,便可百毒不侵。
她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端起手中酒再次仰頭飲盡。
酒杯滾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一手撐著桌麵俯身去撿,眼看著另一隻手已經夠到了酒杯,卻怎麼也撈不起來。就這麼在空中虛晃了兩下,覺得有些累了,便又趴回了桌麵上,卻發現酒杯好端端地立在酒盤裏。
原來在這裏!她笑嗬嗬地伸手去拿,可一使勁撲了個空,視線朦朦朧朧,腦袋昏昏沉沉,人便再也使不出任何力道,伏在桌上睡了過去。
片刻之後,屋門被打開,姚平身著大紅喜服走了進來。他來到木籽離的身旁,撿起地上的酒杯放入盤中,俯身一把抱起她,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將她的頭枕在鴛鴦繡枕之上。
即便警告自己不要去看,可眼睛還是無法從她的身上挪開。桃花紅衣勾勒著玲瓏窈窕的身段,桃花紅妝因醉酒更勝幾分妖嬈,黛眉下的羽睫有些濕潤,飽滿的朱唇微微翕動……她就仿若一塊沁血的白玉,在昏暗的燭火下散發著誘人的光澤。
忽然,她的手動了一下,衣袖自床沿滑下,一個物件掉落在地。
姚平拾起來一看,是一條玄色腰帶,不論是紋飾還是鑲石,做工都極其粗糙,既不像是府內之物,也不像是在外頭買的。
“姚平……”
他猛地一驚,朝她看去。
就連安如玉都不能直呼他的名諱,她竟敢如此放肆!
“姚平……”
原來是在夢囈。
“我喜……歡你……”
心跳猛地空了一拍。
“腰帶……送給……你……”
他的手一鬆,手中之物飄然落地。
姚平俯身揀起,將它放入她的手中,為她披蓋上錦衾,走了出去。
不可再留了。
快五更的時候,木籽離醒了過來。許是喝了許多酒的緣故,腹中不太舒服,便起身想找些東西來吃。
屋內一片漆黑,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層覆蓋之物。她突然想起什麼,慢慢地伸手向一旁探去。
空空如也。
她長籲一口氣,暗道自己的可笑。
戲也會講個分寸。
摸索著走出內室,她向桌子走去。酒還是放在原先的地方,她猶豫了一下,沒有去拿。
罷了,眼看天就要亮了,再忍忍就會有人送水來了。
她在椅子上坐下。此時,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她拿起桌上的紅棗放入口中,咬了下去。
味道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