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念昔別時小(3 / 3)

他倆一起穿過馬路,迎麵卻看到了朝他走來的周素素。

“你是……婷婷?”還不等許桓開口,身邊的父親竟略顯驚訝地看著周素素問。

許桓屏起了氣,不敢置信地看著周素素。

“嗨,我是婷婷,好久不見。”

6.我不該忘記她

【side A】

2011年5月10日

你記得周歆婷嗎?那個胖胖矮矮的小丫頭。

我沒想到周素素會是她。

也是我太笨了,我早該猜到的。怪不得她那麼傷心,怪不得她會對我說“你隻記得顧明煙”。

這些年,我一直想著你和顧明煙,忘記了其他人,忘記了從前與當下的界限。

但是我不該忘記她的。

【side B】

許桓和母親相依為命長大,他自小內向,唯一的朋友是個大他八歲的男孩,叫董耀祥。

他們能混在一起是因為董耀祥的爸爸總上他家來,每次董叔叔來,媽媽就讓他倆出去玩。從三四歲,許桓就跟著董耀祥在祥子街裏穿來穿去。許桓讀小學的時候,董耀祥已經讀初中了,個頭躥得老高。那時的董耀祥喜歡住在主道上麵的女孩顧明煙,每天放學他都會跟在顧明煙後麵,偷偷護送她到家。

終於有一天,顧明煙進了家門又折返出來,攔住他問:“你總跟著我幹嗎?”

那個年齡的孩子很容易就成為朋友,從那時開始他們三個人變得形影不離。

顧明煙的父母是做生意的,很忙,經常深夜去上貨,這種時候他們偶爾會在顧明煙家裏玩到很晚。事情發生在許桓七歲那年,他和董耀祥去顧明煙家裏,發現門上上了鎖,卻聽到裏麵有砸門的聲音。原來是顧明煙的父母臨時出門去,順手從外麵鎖上了門。顧明煙有些著急,擔心上學前父母回不來。

顧明煙說,應該有一把備用鑰匙放在屋外的雜物間裏。最後還是許桓先找到,他們打開門堂而皇之地進了屋。

進屋後董耀祥才看見屋內和外麵雜物間之間有一扇小窗子,就調笑道:“你可以從那裏鑽出去嘛。”

“那窗子太小了,小浣鑽還差不多。”

然後他倆一起笑了,決定讓許桓試試看。許桓踩著凳子把身體蜷縮到極致,才勉強鑽了出去。還沒等他鑽回去,屋內電話響了:““我媽說我上學前會回來。所以,你們走的時候千萬把鑰匙放回原位。”

“沒問題,”董耀祥笑,“不是有小浣了嗎?”

許桓應聲就從外麵把鎖頭擰上了,把鑰匙放回了原位,又從窗子鑽回了屋裏,他們三個放著顧明煙爸爸帶回來的新電影看。後來,許桓就睡著了。直到董耀祥將他打醒,他睜開眼睛就看見牆上的窗簾全部被火卷了起來。

他們下意識地去拉門,才想起剛才許桓順手將門鎖住了。屋子那麼小,還生著爐子,家具都是木質的,火勢越來越大。最後董耀祥決定將他從那扇窗子扔出去,他的腳剛沾地,就聽到身後傳來了兩聲爆炸音,嚇得他連滾帶爬跑了出去。直到他鑽進了一條離家很遠的小胡同,看著遠處天空被火映紅,才突然明白過來董耀祥將他拋出去的目的應該是讓他從外麵將門打開。

可是,那時外麵已經聚集了很多圍觀的人了,他不敢再回去了。

就在那個時候他聽見了母親的喊聲,大而淒厲。他不敢回家,慌不擇路,然後,他撞見了周歆婷。

那個他平日裏很討厭的胖丫頭,眨巴著眼睛看著他,問:“你迷路了嗎?”

他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隻嘟囔著一個字:“火……”

周歆婷突然牽起他的手飛奔起來,那晚,他們兩個小孩子,在河邊坐了一夜。

第二天回到家中,許桓以為會被責罰,可母親卻隻是一直在哭。

董耀祥死了。顧明煙受了傷。

顧明煙傷好了之後,再沒有回來。

那之後,董叔叔也離開了。董叔叔臨走時最後一次來,他那時已經三天沒吃沒喝。

“小浣,他是你爸爸啊,你說句話,說句話啊!”

恍惚間,他聽到母親在說話。董叔叔沒有停步,堅決地離開了。

有關身世的一切,都是在那之後才逐漸清晰起來。

母親年輕的時候曾有一段短暫的婚姻,還在感情好時,丈夫卻意外去世了,留她一人孤苦伶仃地待在祥子街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丈夫去世對她打擊很大,就在她覺得生活無望時,姓董的男人出現了,總是給予她生活上的幫助,以及情感上的關懷。姓董的男人就住在離她家不遠的地方,走路也就幾分鍾,他妻子在生下孩子之後難產去了,他獨自帶著一個男孩。男孩調皮,也早熟,他對已故妻子也一直心懷愧疚,為了不影響孩子,始終沒動再娶的心思。

但在那之後不久,許桓出生了。不顧別人的指指點點,母親並沒有拿他要挾男人,她不願因為自己,而傷害到董耀祥。

許桓就這樣,在孤寂中,在流言蜚語裏,像是本能吸引一般,跟在董耀祥身邊,長大了。他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也不關心。

直到董耀祥去世。

7.你告訴我,那是真的嗎

【side A】

20011年12月24日

我剛才接到了周素素的電話。嗬,我還是習慣了叫這個名字。

這是她走了之後第一次給我打電話,信號太差了,呼呼的風聲,好多句話我都沒聽清楚。

可是,她說的最後幾句,我還是聽見了。

你告訴我,那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你當時,真的是對顧明煙那樣說的嗎?

【side B】

祥子街終於要拆遷了,許桓趁著放假,回去幫媽媽搬了新家。父親的房子,離祥子街很遠,但條件要好得多。董耀祥死後,他一個人離開,沉浸在傷痛裏很多年,最終還是決定回來。

“我以後可能會留在敏洋工作,媽媽這邊,拜托你照顧。”趁著收拾東西時,許桓終於有機會和父親單獨麵對麵,“你可以恨我,但不關我媽媽的事。”

曾經的董叔叔將手裏的一堆雜物放下,抬手猶豫地放在了許桓的肩膀上,“無論怎樣,有一件事是無法改變的,你和他,都是我的兒子。所以……我現在也能明白,當時祥子心裏是怎麼想的了。”

許桓對父親的話似懂非懂,他不明白究竟是什麼,讓那時拍著桌子奪門而出的男人,這麼快就想通了。

難不成,真的有那所謂的親情嗎?

那天周素素是來告別的,她報名去一個偏遠山區支教,最短一年。周素素八歲那年劃傷了臉,媽媽覺得她自小太過多災多難,便給她改了個名字。那日在火車上,聽到許桓的名字,周素素就知道他是誰了,所以趁著許桓睡著,她偷偷拿了許桓的手機,記下了他的電話號碼。

許桓一遍遍撥周素素的號碼,一直都是不在服務區。明明說好過去之後會給他消息,居然一直都沒有。

難道……難道不知道他會擔心嗎?

再有半個學期就畢業了,也找好了實習單位。可是這個寒假……他看著電腦上關於周素素去的那個山區的信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媽,我放假要去看個朋友,過年我盡量回來。”

“朋友?”母親從來沒聽他提到過什麼摯友,轉念一想,立刻透出了驚喜,“是不是來咱家送東西的那個女孩子啊?我聽你爸爸說,那是婷婷。”

許桓突然笑了出來,他覺得最近母親說起“你爸爸”三個字越來越嫻熟了。

結果周素素的電話是在平安夜那晚打過來的,接起來先是一串熟悉的笑聲。

“你還好吧?都這麼長時間了……”

“山裏信號太弱了,短信都發不出,我是到縣城給你打的。”

緊接著又是一陣雜音,許桓居然緊張得屏起了氣。他生怕周素素會撂電話,慌張地喊了起來:“喂,你都沒別的話說嗎?”

“許桓,我確實有話對你說,可我怕你不想聽。”

後麵的信號開始斷斷續續,周素素剛剛說完,通話就斷了,許桓問的那句“你說的是真的嗎”也沒有得到回應。

——“走之前,我單獨去找過明煙姐姐。她說希望你可以看開一點,她說祥子哥哥其實讓你先出去時並沒有想要你去開門,那個時候他們都懵了。祥子哥哥對明煙姐姐說過一句話……你知道是什麼嗎?祥子哥哥對她說,明煙對不起,小浣是我弟弟,我必須先救他。”

許桓倒在床上,眼淚順著眼角墜了下去。他以為自己可以抑製,卻最終還是止不住全身顫抖著。悲傷咬在齒間,咯吱咯吱,也是有聲音的。

許桓最後一次去見顧明煙,因為他想聽到當事人對他說,否則他不相信。他走到顧明煙的樓下,恰巧碰到她和丈夫一起出門。看著顧明煙眼睛裏流轉著的幸福光亮,許桓突然覺得真相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顧老師,出門啊,我路過。”

顧明煙隻是握緊了丈夫的手。

“我先走了。再見。”

許桓轉過身,背對著顧明煙向前邁步。“等等!”顧明煙還是將丈夫留在那裏,獨自跑過來,“明年再到你哥哥的祭日,記得叫我一起回去。”

說完,顧明煙牽著丈夫的手,再也沒有回頭。

當天晚上,許桓踏上了去往周素素所在地的列車。

8.你一直在我們心裏,從未遠離

【side A】

2012年1月31日

我已經買好了車票,明天出發。

我有時候還是會想,如果我們一起長大,會怎樣。我們差了那麼多歲,在你已經懂得愛人的時候,我對這個世界的所有感情都還沒有準確的概念。

但是,現在,我想我懂了。

你一直在我們心裏,從未遠離。

晚安——

明天,我要啟程去尋找另一個答案了。

2012年2月14日

我發誓,今天會是我最後一次用這種方式對你說話。

我們現在正站在一座山的頂峰上,你一定注意到了,我說的是——“我們”。

最後一句話,說起來真的有點不好意思——

哥哥,我愛你。

編輯/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