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孤昂起腦袋,厲聲對堂內諸人道:
“諸位的錯,是錯在沒有人敢,諸位怕了,金有德武功高強,他夫人更勝他一籌。而漕幫失了李少幫主後,能夠與之一較高下的,就隻有我師兄和南宮大俠二人,再加上不如揚刀門的年輕一輩弟子,若在此基礎上觀之,揚刀門的確更勝一籌。所以諸君害怕了,諸君怕如果凶手不是金家,自己就是違背江湖道義,漕幫就要顏麵大失!更怕到時自己尋仇尋錯了對象,自己丟掉顏麵不,還會招致對方的報複。可在弟看來,諸君更怕自己如果對了,因為失了李少幫主,這兩千人的漕幫,不過就是一盤散沙!諸君寧可欺騙自己,也不要去追尋真相,還想要報仇,豈不是滑下之大稽?”
司空孤道這裏,卻笑了一聲,聲調也降下來,心知此時已經不必再用高昂的聲調讓他們聽清的看法:
“諸位不如想一想,隻要同仇敵愾,貴幫還是一盤散沙麼?”
堂內的諸人大多都是幫內的重要幫眾,他們大多也都對揚刀門有過懷疑,但正如楊朔之言,他們都沒有證據,因此便寧願自欺欺人也不願正視自己內心的困惑,而是去真正追尋觸手可及的答案。他們希望這樣能夠不去麵對現實,而一部分人也認定了凶手便是揚刀門,可因為幫內都在追查“真相”,都在尋找“證據”,他們的聲音並沒有傳播開來。
在堂內諸人看來,李舟一死,整個漕幫便亂了,這時候的漕幫,是絕對沒有辦法抵禦揚刀門的,即便是老謀深算的李壑也如此認定。
司空孤心裏卻很清楚,漕幫雖去了一員大將,但總體實力仍不弱於金有德受傷後的揚刀門。現在的漕幫隻是缺了一個決斷人,一麵能夠將所有人凝聚在一起的旗幟。
複仇,有時候就是最好的旗幟。自己不也是這麼想的麼?以為司空家複仇為旗幟,張溫文等人才會由自己驅從。現在隻需要將這個道理向漕幫眾人明,漕幫至少不會……
此時的李壑,望著司空孤那張清秀的臉,卻是想起自己正當壯年的孩子,心道:“……舟兒……為父真的已經老了……”
“我們……應該怎麼做呢?”在場眾人皆神色忡忡,無人關心是何人向司空孤詢問。
“對於在下而言,最好的辦法,就是報官。當然,對於諸位而言,最講江湖規矩的辦法,就是上門尋個真相,讓李少幫主不用帶著忿恨入土。隻可惜,現在已經晚了。”
一聲嘶吼從耳側傳來,那是南宮俊的嘶吼,對於司空孤而言,這是一聲遲來的宣泄。李壑與楊朔都閉上了雙眸,似乎是想鎖住淚水,其餘的幫眾不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便是一副神傷的模樣,司空孤還現,有兩個幫眾隻是搖搖頭,似乎他們早就知道了這個“真相”一樣。
光知道“真相”,是沒有用的,司空孤很清楚,對於現在漕幫而言,他們缺少的不是“真相”,而是凝聚力。這個所謂的“真相”不過是臆測,大約漕幫內部也有人提過,隻可惜是本幫人提出的,根本不會受到李壑、南宮俊這些人的重視。李壑老而少斷,獨子死後就更無主意;南宮俊則與李舟關係太好,隻想報仇泄恨,而不顧漕幫興亡;自己這個師兄又想追尋什麼虛無縹緲的“真相”和證據。
司空孤念及此處,便覺得可笑,心下暗道:“難怪李舟的地位如此穩固,他一死,漕幫果然亂得可以,領導者一個比一個不顧大局。若是我……”
“咱們現在……便去揚刀門問個清楚……”楊朔喃喃道。但大堂內幾乎所有人都能聽到,卻根本無人搭理他,當然,顯然楊朔自己也沒有當回事,他隻是握緊拳頭,昂望著橫梁。
“師兄平日裏想必也不曾決斷過一件事,隻怕平日裏都是聽從命令或按照規矩行事。”司空孤又瞥了南宮俊一眼,卻見到南宮俊低頭沉思,心中又想:“這個南宮俊脾氣比師兄火爆得多,其行事風格看來怕是平日裏多有逾越,常常違反命令或規矩,是以在諸人中頗有威信。嘿,這常常違反規矩的人頗有威信,太守規矩的人反而威信全無,權力可真是個怪東西。”
念及此處,司空孤嘴角邊掛起一絲微笑。
張溫文見司空孤分析得頭頭是道,卻心中暗道:“殺害李舟的,若不是揚刀門呢?若是什麼外來的俠客呢?這些可能他們倒是全然不顧麼?”又想到司空孤的言語之中,將凶手判定為“隻可能為揚刀門”實在有些牽強,但漕幫眾人卻無人反駁,當即恍然大悟——司空孤根本不是在給他們指明凶手,而是告訴他們揚刀門這個敵人是凶手,揚刀門與漕幫已是宿敵,誰又會“反對”揚刀門是凶手呢?證據有沒有不重要,甚至真凶是不是揚刀門也不重要,泄恨並獲得最大利益或許對於漕幫而言最為重要。
念及此層,張溫文看向司空孤的眼神也變了,司空孤和煦的微笑在他眼中竟然扭曲起來。
司空孤等大堂內的聲音漸漸平息的時,正張口欲言時,眾人卻聽聞到大堂外傳來一陣嚷叫聲。接著便是門外一位幫眾前來稟報,是一個女子求見。
“少爺——少爺——”當那女子進入院子時,司空孤便看清楚了這個女子的容貌,那是柳,自己的侍女。
“諸位,這是在下的侍女,不知是出了何事令她如此失態,還望見諒。”司空孤正站在大門側拱手想楊朔等人致歉時,門外又傳來柳的聲音,那聲音很急促:
“柳郎君被賊人擄走了——”
在大堂內抱臂垂沉思“司空孤”這個人的張溫文聞言,腦袋卻突然彈起,驚道:
“什麼?”
這一聲失聲的驚叫因為破音,在司空孤耳朵猶如利刃劃過,漕幫眾人皆不明所以。
張溫文奔出門外,按著柳的肩膀問道:“你什麼?”
柳則是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但還是清了清喉嚨,用眾人都能夠聽見的聲音道:“那些護衛郎君的人回來,一個黑衣人把柳郎君和那個書童乘著的舟弄翻後,柳郎君與那個書童便怎麼也尋不到,他們認為……是那個黑衣人擄走了柳郎君和那個書童……你……能鬆開麼?疼……”
看著化成石像一般的張溫文與被張溫文死死按住肩膀的柳,漕幫眾人麵麵相覷,還是不知生何事,而司空孤皺著眉頭舔舔幹澀的嘴唇,露出一個苦笑。
“諸位,看來弟也被人盯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