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人相認(3 / 3)

“張伯伯不能相信我,我也是明白的,師父這十年來不讓我下山,就是怕我性子太急,根基不穩,又念著報仇,像師兄一般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錯。”

看著司空孤的模樣,張溫文已經能夠想到這些年司空孤是如何過來的,一個十歲的孩子,就背負了血海深仇,就要為了複仇而努力。偏偏,這個孩子連對手都不知道是誰。張溫文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是他知道,司空孤現在也有很多話想對自己。

“那塊白玉臥虎,一直是司空少爺的貼身之物,想來當初的確也沒有從那些焦屍中現這塊玉虎。我方才的懷疑,現在看來恐怕全是錯的啊……”

張溫文深深陷入了自責中,此時又念起司空無涯當年對自己兄弟三人的恩情,以及自己兄弟三人許下的誓約。抿著嘴起身走到司空孤一側,在司空孤略微驚疑的目光中屈膝跪下,邊磕頭邊道:

“司空少爺,是俺老張錯了,俺老張多疑了,當年……當年是俺老張無能,是俺們兄弟沒用,俺們沒能保護好老爺,俺們對不起司空家,俺們對不起您……”

張溫文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此時卻嚎啕大哭起來,並且腦袋用力砸向地麵。司空孤含著淚搖搖頭,在張溫文磕下第一個頭前,便撐住張溫文的肩,直到張溫文抹完眼淚,才將被碎石劃破腦門的張溫文扶起來。

畢竟,讓一個晚輩見到一個長輩狼狽的模樣也是失禮啊。

畢竟,一個長輩主動去猜忌一個自己對不住的後輩也是無德呐。

張溫文此時最想了解司空孤這些年是如何度過,緣何又變成了這揚州明月樓的東家,在這個簡陋室中有許多的問題他想問清楚。

可此時的張溫文卻突然現自己雖年逾不惑,膽子越長越。若是十年前,司空家四十二口人滿門遭到屠戮的時候,張溫文還想要手刃仇人,為司空無涯複仇。而如今的自己仿佛蒼老了三十年一般,已經再沒有一絲過往江湖高手的神采,連聽晚輩重提十年前的一樁事,也已將這些年苟活於世的氣力全部灑出來。

累了,倦了,張溫文很清楚,自己鬢角已漸生出白絲,要複仇,自己能做什麼呢?司空老爺當初在武林中可是與昆侖、少林等大門派精英弟子都能夠一較高下的人物,可那具焦屍上的劍痕便有七八十處。這個敵人,當年的自己遠非其敵手,今日的自己就更非他敵手了。

剿滅太湖馬匪,自己以一敵三的時候,可曾這麼害怕過?自己趕回司空家,現狼藉一片的場景,自己可曾害怕過?三人遇襲的那一夜晃動的劍影、驚恐的慘叫、之後自己午夜夢回的無助,以及周大哥在榻上得知自己永遠無法站起來時,那種令自己感覺到絕望的眼神,自己可曾想忘記過?

沒有忘記,隻是不願意提起罷了。

但是張溫文知道,現在自己在恐懼。盡管見到當年司空家唯一的獨苗果真活著,他自心底的高興,但想到未來要走的路,他那顆垂垂老矣的心終究還是生出莫名的恐懼。

張溫文站起身,抿抿嘴,拭去淚痕,又聽見司空孤向自己道:

“那一夜已經過去了,張伯伯,咱們坐下,慢慢吧。”

麵前這個後輩的笑容,很苦澀,像當初自己向周大哥笑得那般苦澀吧?

自己這些年來隱姓埋名,告訴自己這是退隱江湖,雖實則還是在為柳大人做一些與江湖人沾邊的事情,但真的會認為自己與江湖終於能夠脫開關係了,故人故事都如同過往煙雲。而如今卻在這裏巧遇故主之子,莫非冥冥之中,果真有意邪?

看著眼中含有哀憫的後輩,張溫文知道自己終歸還是失態了,當初那顆豆芽菜居然長成了這般俊逸的公子,張溫文視線從白玉睡虎轉到司空孤的臉上,這張臉和二十年前家主的微笑極像,這是一種久違的可靠感覺。

他這些年來大約很苦吧?也是呢,偌大的司空家,對於一個十歲的孩子而言,實在太過沉重了。

司空孤又對自己了什麼,張溫文已經聽不見了,他的腦子混亂不堪。

張溫文一言不,神情恍惚的模樣被司空孤盡收眼裏,司空孤在又了幾句話,便讓室陷入了沉默。

“張前輩還是早些休息吧,明一早,我們去見一個故人——我的師兄楊朔,有些事,咱們見到了我師兄再慢慢。”

司空孤不知道他是否聽明白了,隻是見他木訥地點點頭。司空孤便心下了然,這個有故事的男人在這時已陷入自己的故事裏。

看著張溫文亦步亦趨跟在自己後麵走出石室,司空孤心中暗道:“為什麼呢?為什麼會沒有忘記呢?是沒有忘記那夜裏那個人的那一劍嗎?”

司空孤本欲親自送張溫文回去,可張溫文這時卻要求與司空孤暫且分開,司空孤便掏出短哨,吹響之後,仆人頃刻便至。吩咐好一切後,司空孤與張溫文暫時告別。看著這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慢吞吞邁開步子,司空孤又想起了那個老頭子。

老頭子常常也是這般慢吞吞走著,明明才五十幾歲,內力又極其深厚,走起來比張溫文還要慢上許多。或許,對於許多人而言,蒼老或許指的不是年紀吧?

“一個江湖人,在現實對謊言的衝擊下,都是這幅模樣麼?難道所有人最害怕麵對的,都是這些不堪回的過往麼?可這些人呢最終還是選擇了麵對自己的真實……對啊,自己的真實。”

要一個遠離江湖,改頭換麵去逃避過去的江湖人最害怕什麼,想必就是在遇見故人的那一瞬間吧?他真有勇氣啊!

在南宮俊離開明月樓的那一刻,司空孤曾瞥見張溫文的眼神,那是一種絕望,不出的絕望,因為隻有一瞬,所以司空孤也不能肯定到底這種神情到底存不存在。

“我是江寧司空家的家主,明日將去漕幫拜幫,那時候,再讓我們詳談關於李少幫主的事情。”

他當初是這麼對南宮俊的的,南宮俊正是聽到“李少幫主”四個字之後,整個人才變了個樣。南宮俊卻能夠覺察到與司空家相關聯的“青冥三俠”之一,也難怪,畢竟南宮俊還是與張溫文有一麵之緣的。想來,他們見麵時自己也算在場呢。

方才在張溫文轉過頭時,司空孤又再次捕捉到那雙疲憊雙眸中的神情,那是與當時一樣的絕望。

是他有那麼可怕嗎?不,張溫文害怕麵對的人,是他自己呐。

“我害怕麵對的,也是司空家的這個身份麼?”

司空孤輕輕撫摸著腰間那柄保存下無數記憶的劍,終還是搖搖頭。

“少主。”

嘶啞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司空孤感覺到一陣涼氣在這初春回暖的時節從腰間爬上後脖頸。

他們久等了呢,司空孤眯著左眼,露出一種溫和卻又意味深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