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防備賊徒宵,卻不防殺人大盜。
張溫文邊拾起原想忘卻的江湖經驗,邊打量著屋內的結構。屋內很簡陋,隻有一張桌,幾把凳,一塊簡單屏風,至多再算上門窗,這屋子內所有物件加在一起也數不出十樣。
“他想幹什麼?”
帶司空孤也坐定,張溫文才現桌子不大,司空孤盡管坐在自己對麵,但也僅僅距離自己不到三尺而已。三尺的距離,一招劍勢帶出的劍氣就能斬傷自己。
“我回來了。”
司空孤似乎想證明什麼,這聲音在張溫文耳中,讓張溫文感覺到其中含有淡淡惆悵。張溫文十分自然地坐在寬大的石凳上,也仔細打量著坐在對麵司空孤,這個孩子的容貌似乎有一些像他,但……
“我……我們一直以為你死了。”
張溫文並不相信他是什麼“司空孤”,司空家的人早已死的幹幹淨淨,那個十歲孩子的屍體是他親眼所見。但他並不願戳穿這個騙子,因為他並不能夠知道麵前這個“司空孤”打得什麼算盤。若是江湖上來欺騙自己的人物,且不他沒有武功,更何況就方才在明月樓中這個家夥所表現出來的樣子,證明他也的確是這明月樓的主人。這等身份的人物來誆騙一個已經算是退出江湖的人物,張溫文實在想不出什麼理由。
更何況,關於司空家的這一樁舊事,已經多年纏繞於他的心頭,久久難以忘懷。
但他一定是假的,張溫文這麼對自己道,至於為什麼,張溫文並不知道。
“當年的青冥三俠,都還好麼?”
司空孤雖麵無表情,但在張溫文耳中,他話語中還是帶著一種刺耳的惆悵。
他就像一個老熟人,他難道真的沒有看出我在偽裝?張溫文覺得這個年輕人的江湖經驗實在太淺薄了,方才在廊子中所表現出來的模樣就已經讓他略微驚訝,如今這樣單刀直入隻是會讓人懷疑。刻意提出一些舊事,是為獲得自己信任嗎?不過舊事,的的確確在自己心頭縈繞多年,甚至可以深入骨髓。
張溫文突然覺得很可怕,把自己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豈能是一個年輕人能夠做到的?若其背後沒有一股勢力的支持,張溫文是寧死也不信。
“周大哥還活著,隻是……”
張溫文露出苦笑,提起這個話題,讓張溫文倍感流年沉重,盡管那件事過去已經有十年之久,自己又何曾真正麵對過那個絕不願再想起的血腥之夜呢?
見張溫文垂下眉毛,眼中又顯露出一絲苦澀的樣子,窗外微風吹入窗,這是室內唯一的聲音。當然,還有室內某個男人粗壯的呼吸聲。
隻聽司空孤追問道:“隻是什麼?”
“周大哥一隻手和一條腿被廢了,那晚上那個人的劍,太快了……”
張溫文靠在腿上的雙手顫顫抖,不知是刻意,還是自然地讓喉管呈現出一縮一縮顫動的樣子,試著清了清喉嚨後,張溫文刻意鎮定的聲音道:“劉大哥當時也受了重傷,沒挺過去……”
周如宸、劉楓、張溫文三人並稱為青冥三俠,武功難分高低,既然周劉二人一殘一死,那麼張溫文安生好好活著的原因,調查過這一切的司空孤也就不難猜測了。張溫文知道,自己現在實話,沒什麼錯,盡管他對於當夜的事情刻骨銘心,但是恐懼和驚恐的感覺卻早已消散。
是背義逃跑?是跪地求饒?還是出賣背叛?他的愧疚也隨著那些情緒一起,被時間埋葬了。對,一定早就被埋葬了。
他遇見“司空孤”這個人的時候,按理來是應該眼中沒有驚恐呢?還是不住從眼裏溢出那濃濃的愧疚呢?抑或是悔恨呢?張溫文還是選擇了最自然的垂下頭,讓司空孤難以觀察自己的表情,皺起眉毛,嘴角下拉。
“那夜之後,江湖上的傳是你們也死了,今見到張伯伯,我才知道,當年的舊事不隻有我一個人記得。”
司空孤麵上出現一絲不濃不淡的哀傷,眉頭輕皺,眼仁中蒙上一層薄霧,麵部的肌肉微微放鬆,然後就是微微的翹起嘴角。
仿佛刻意地露出這般似笑非笑的模樣後,司空孤緩緩道:“想必周大哥也在柳家吧?他還好麼?”
張溫文眼裏一道亮光閃過,又微微別過頭去,心道:“他知道柳家?他手上到底有當年事件的多少情報?他為了欺瞞我,下了多少工夫?”
司空孤卻是笑道:“周伯伯果然被張伯伯一直照顧著。”
張溫文抬起頭卻見司空孤微微頜,他現在正與麵前這個男人對視著,張溫文從那雙眼珠子裏隻能看到欣喜和放鬆。這一刻,張溫文的心神不知為何開始鬆動,是這個年輕人表現得是在自然,毫不做作?還是自己……問心有愧呢?
“你真的是……司空孤?”
張溫文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於謹慎與多心。麵前這個年輕人似乎並不是偽裝,從進門到現在,也絲毫沒有方才在郎君麵前的作做,他似乎……是在與自己坦誠相待。
他沒有欺騙自己?他果真沒有欺騙自己?我現在……在怕什麼?
張溫文的眉毛開始顫動起來,但他自己渾然不覺。
“果然張伯伯一直在提防著我麼?也對呐,我是一個本該死了的人……”
看著司空孤絲毫沒有驚奇的樣子,反而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張溫文憑借自己江湖經驗做出的判斷是——他極有可能是真的。那個本該死了的司空無涯獨子,還活著。
一個騙子,得知自己被懷疑後,會這麼安心麼?會反而放鬆麼?張溫文沒有見過這種人,也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種騙子,司空孤的神情,完全是一種“終於明白為什麼麵前這個男人會這麼謹慎”的神情。
“當年你……是怎麼活下來的?我們趕回來的以後,那裏分明有四十二具屍體,那裏麵……明明……”
司空孤聽罷後,笑了一聲,而後反問道:“張伯伯還記得當初我家後院門外那個乞兒麼?”
“你是?”張溫文盡管心亂如麻,但多年的江湖經驗還是令他瞬間想到偷梁換柱這一計。
“張伯伯應該記得,我當初很喜歡同那個乞兒玩耍,那夜裏,我與他同在後院中玩耍,當時我與他做遊戲,我藏起來,他來找我。”
司空孤言至此處,一雙星眸泛起銀光,頓了頓,才繼續道:“……待我明白過來生何事時,那個乞兒已經死在院中了,幸得我當時躲在那馬房的幹草堆中,賊人終是沒有現我。後來懂了事,才知道他們大約是將那乞兒當做了我,我司空府上不過四十二口人,他們已經殺了四十二個,又豈會去尋第四十三個呢?”
言罷,張溫文見到司空孤的眼圈已然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