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南宮俊的武功終究是比十七八歲的金致誠強上不少,二人獨鬥三回合,金致誠便落了下風,而金致誠身後那些幫眾自然見不得少主落敗,也一擁而上,這才演變成了如今一場大混戰。南宮俊也明白,在漕幫幫內不穩的時候,若是惹了這金致誠背後的勢力,自己就變成漕幫的罪人了……
“隻是……”南宮俊心裏一團困惑,他並不知道,那件事到底和金家有沒有關係。
方才在司空孤的“暗示”下,如果現在收手,那麼就是江湖械鬥。可如果傷了司空孤這個明月樓老板分毫,非但漕幫名聲毀於一旦,還會給金家抓住把柄。殺江湖人和殺商人,在官府眼中可不是一碼事,官府希望江湖人死絕可不希望明月樓這個錢袋子丟掉,這就是司空孤口中的“王法”。
南宮俊笑了笑,他大約已經有十餘年沒有見過這麼一個“懂規矩”的年輕人了,上一次見到這般聰明的年輕人,還是在揚刀門沒有涉足揚州之前呢。
此時,司空孤露出一副溫和有禮的笑容:“南宮大俠是個聰明人,想必有些事情已經很清楚了……”
司空孤走近南宮俊身側,南宮俊身後被攔著的那漕幫幫眾便想阻攔,卻被南宮俊大手一推,向後跌去,當他捂著臀部大惑不解地從地上狼狽地爬起來時,隻卻見司空孤向南宮俊低語幾句,大約隻三四句話的樣子。
南宮俊麵上的淺笑漸漸消失,最終呈現在眾人麵前的,是一張鐵青的臉,按住劍柄的右手也緩緩放下,在司空孤離開他耳側後便不一言。在又打量了麵帶微笑的司空孤數遍後,南宮俊最終隻是召集幫眾匆匆離開了明月樓。
很多年後,一想到從此以後江湖動蕩的歲月經曆,南宮俊便會想起司空孤對自己耳語的這一刻,這個驚才絕豔的年輕人,或許就是在這一刻正式踏足江湖的,而自己,在這一刻就已經輸給了他。
目睹了一切的郎君與張溫文依然沉默著,但南宮俊經過張溫文身邊時那耐人尋味的一瞥讓張溫文知道,自己已經不得不重出江湖了。
一個成名的俠客,隻要有另一個成名俠客知道自己還活著,那麼他就還活著,這個道理,張溫文早就知道了。而麵前這個人,如果真的是司空家的遺孤……
大堂外的眾人還在談論著方才看見的東西,先是揚州城中的“霹靂火”南宮俊與揚刀門少門主之間的爭執,再到一直未出現在明處的明月樓老板今日居然突然出現,製止了一場人命官司的生。又是一番不知何意的對話後,性格火爆的南宮俊居然放開了楊刀門少門主,還在明月樓老板一陣耳語後默默離去。
明日的早市上,書人又有新的揚州傳奇可以了。明月樓大堂外炸了鍋,此時明月樓在揚州市井中頗有名氣的掌櫃黃東卻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站在大堂前向眾人賠禮,並宣布今日歇業,明日白明月樓餐食免費,換得一陣叫好聲。
而在叫好聲中,司空孤則請郎君主仆三人走入一片狼藉的大堂。大堂中,張溫文搶在郎君行禮前,對背手而立的司空孤問道:“你是誰?”
司空孤笑了笑,看了看張溫文的臉,又瞥了眼那跟在張溫文身後的郎君,道:“張伯伯怎麼忘了侄呢?當初張伯伯暫住在家裏時,還抱過我呢,那時候我才七歲,頑皮地扯張伯伯的胡子呢。張伯伯當時因為被周伯伯笑,第二就把胡子給剃了,這些事,張伯伯都忘了麼?。”
張溫文聽到此話,麵上雖無表情,可腦子裏已經如同在江海翻騰。
“十年前,江寧府,一共有四十二口人的……司空家呐,這個事,張伯伯不會忘了吧?”
堅毅的聲音與清晰的吐字撞上了六道迷茫的眼神,張溫文避開了,他知道,自己從來沒忘過這一切,但是他還是沒有放下戒備,他心裏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對他,這個年輕人是個騙子。
“你是……”
細弱蚊蠅的聲音,司空孤卻能夠聽得清清楚楚。
“是我,我是阿元呐,是師父為我取的名,名曰‘孤’。現在,司空孤回來了。”
言罷司空孤望著頭頂的橫梁,又輕輕吐出一句話:
“張伯伯這些年……過得還好麼?”
似是在問張溫文,卻又似是在問自己,而張溫文則垂低眉,再無言語。
郎君此時很清楚,老張和麵前這個佳公子,原來是舊識,而且他們之間,好像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故事。
當司空孤略帶失落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時,郎君連忙施禮,道“生柳三變,福建崇安人,方才未向公子通報名姓,失禮、失禮。。”
“柳郎君過謙,我與張伯伯乃是舊識,三位風塵仆仆,不如就讓在下於敝店為三位接風洗塵,有什麼話,咱們飯後再談,來,三位樓上請。”
司空孤微微一笑,目光卻落在了張溫文身上。
這個虯須大漢,終於抬起頭,眼中沒有淚光也沒有悲喜,隻有疑惑,那似乎是一種關於人生的疑惑。
司空孤想道:“這種疑惑,對於自己來,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