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不願、也不敢相信這個事實。”他就那麼突然地離去了,緊緊握著他的大手,搖晃他冰涼的身子,呼喚他醒來,他始終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是的,他已經悄悄走了。淚水沿著那白皙的臉頰流了下來,她用手抹了一下淚水。
“他是一位平凡的好父親,一位嚴厲好父親,總是嚴於律己,寬於律人。他是一位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好人。”是他教會了她讀書識字,是他教會了她邁出人生的第一步,是他教會她如何愛人、愛己。是他給了她們人生最寶貴的東西——自信與尊嚴。是他教會她們承擔生活的責任。此刻,他的音容笑貌依然回蕩在腦海裏,他的愛好如此簡單,生活如此樸素,性格又如此倔強,工作又如此認真,他就像一頭黃牛似的認真、固執,這總顯得令人討厭,他是一位真正善良的好人。
“我敢肯定,父親沒有拋棄了我們,隻是變換了一個形式,他的靈魂依然在我們的血管奔湧,他的思想深深烙印在我們的腦海裏,而他的靈魂則永遠活在我們的內心深處。他沒有離我們而去,他依然站在我們背後,看著我們、扶著我們、幫著我們。爸爸——”說完深深地鞠了一躬,感謝出席追悼大會的朋友們。
陳汝卓與父母並排站在一塊兒,離她不很遠,他擔心她會暈倒在地上,一旦有什麼不測,他就可以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可是她雙眉緊蹙表現得很堅強。
汪敬堯有機會發表感言,他顯得極為自信,未來第一把交椅必屬於他的。他被嚇出了許多白發,使他看上去顯得更蒼老,他故意戴著悲傷的麵具就是害怕被老官僚欺負。他盡量壓低嗓子,以免尖嗓子引起麥克風高頻囂叫,嚇壞了大家,他發言極為簡單。他說:“在這悲痛淒涼時刻,我都不知說些什麼,我和他沒有任何矛盾,共事二十年,可以肯定他是一個好人。”他本以為這幾句至少能逗大夥樂一下,結果沒有任何反應,這教他又惱火又失望,再說下去就惹禍端了,他草草地宣布自己發言結束了。
一向佩戴著美妙綽號的啞巴,站在麥克風前竟說了一堆話,實在教人吃驚不小。他的一席話教眾人相信,他並不是什麼啞巴。他顯然很少對著那東西講話,開始幾句眾人都沒有聽清楚,說:“他走得太急了,什麼也沒留下,我們說好一塊去吃狗肉的,喝燒酒的。這會兒,他竟然獨自先走了,我和誰一塊去吃酒、吃狗肉呢?”
他稍停了一下,神色顯得很古怪,又說,“今天,站在這兒悼念他,我不得不說他是個幸運兒,那麼早就走了,山上的好風水也教他先占了。”他顯然害怕眾人誤會他,又說,“我並沒有詛咒他,而是替他感到慶幸,他太瘦弱、太單薄,手臂太細,拳頭太小了,以他羸弱的身板怎麼抵禦那些老流氓的無情攻擊?怎麼抵擋生活的種種不公正?怎麼能抵禦那些惡狗的撕咬?怎麼抵禦暴風驟雨的無情侵襲?怎麼抵禦風雪的逼迫?怎麼抵禦專賣壞肉的屠夫的哄騙?怎麼抵禦沼澤、陷阱?怎麼抵擋歲月壓彎他的腰?他走得如此急,實在是他的幸運,隻是可憐了那孤兒寡母了。”
他太激動了,一連串美妙的排比,一會兒是抵禦,一會兒又是抵擋,顯然沒有人會去計較這微小的差別。他往前瞥了一眼,一群畜生齊齊站在那裏,個個戴著偽善的悲痛欲絕的麵具,他說了最驚心動魄的一句話。他說,“老朋友,別忘了有空常回來坐坐。”
莊曉琳講了幾句話,控製論專家沒有駕馭語言的能力,不足以誘引眼淚似落雨,她以家屬的身份感謝同仁、朋友出席追悼大會。在米家氣的積極倡議下,向馬振華的遺像再鞠一躬,就宣布結束了。
靈車開到,劣質棺材將被送往火葬場。不堪承受靈魂重量的劣質棺材經常造成死人赤條條從棺材裏走出來的惡果,這絕對不是瘋子市長砸棺材運動愛心的初衷。米家氣為了給領導們留下深刻印象,靈機一動,要求所有領導共同抬棺材上靈車,並且護送靈車上狼堡山。
死人尚未從棺材裏爬出來,汪敬堯所有思想準備頓時崩潰了,他被嚇得渾身顫抖,好像被送往火葬場的不是死人而是他似的,“哦,哦,哦,我的老天爺。”他驚叫著,好像世界末日似的。從此以後遇上馬路上擺放著花圈他就出現應激反應嘔吐不停,臉上被嚇出許多皺紋,進行三次拉皮手術也沒有得到矯正,鑒於他基因上與驢子的相似性,神醫們幹脆移植了一張驢皮到位他臉上,總算解決了一項世界性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