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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壞消息的汪敬堯慶幸終於將老頑固活活氣死了,他們胡作非為的掛賬就少了許多麻煩,下午他親率工會主席顧寒一塊趕到醫院。
徹底紅色的唯物主義者汪敬堯對白事卻非常恐懼,擔心沾染了晦氣、觸黴頭影響錦繡前程,偏偏米局長指派他處理此事,隻好硬著頭皮匆匆上醫院來。
這位天才忽略了事情的複雜性,簡單安慰幾句無關痛癢的話,留下工會主席負責辦理喪事,他就準備溜之大吉,上水庫裸泳,他有這個小愛好還是受到瘋子市長的影響。不想遇到蠻不講理的比他更官僚的官僚莊曉琳,幾乎被那娘兒們逼瘋了,還不敢頂撞半句。
不幸對莊曉珠衝擊極大,她孤獨地坐在一張臨時借來的靠背椅上,對著太平間大門發呆,陽光晴朗,她卻茫然看不見任何東西,眼前灰黑一片,甚至懷疑老天也因不幸悄悄為她拉上夜幕呢。她不願相信這樣的殘酷事實,猶在癡癡地回放剛剛發生的一切。單位領導裝出悲痛的虛偽顯而易見,握著她的小手,勸慰兩句,請她節哀。她什麼也沒聽見,仿佛靈魂也離開軀殼似的,不吭聲、不點頭、不搖頭,任何勸慰對她而言都毫無意義,也不在乎了。
這種情況下,莊曉琳親自出麵操辦喪事。
她首先確認他僅是一位副局長,既然是一位德高望生的老幹部離世,單位隻派了一位副局長上醫院來慰問,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們這是打發一個叫花子呢。這是怎麼回事?她顯得極度不滿,連聲追問。身板又壯又闊的莊曉琳足足有兩個汪敬堯的份量,加之嗓門又粗又大,弄得他十分尷尬,連聲致歉。
她又問他帶了多少錢過來?這個傻瓜竟然說他沒帶錢來,這下可惹怒了母獅子。她雙眼一瞪,手往桌子一拍,仿佛獅吼似的,要求請米局長上醫院講理。
一向將自己當成老大的汪敬堯每天隻有他向手下大吼大叫,那曾想到別人這番對他吼叫,嚇得臉色發青,氣勢頓時被壓倒,竟不知如何是好了。這時工會主席顧寒出麵解釋,領導出差了,明天才能回來,暫時由他們來處理,家屬有任何要求,隻管提出來,他馬上派人去辦理。
本身愛擺官僚架式的莊曉琳竟瞧不慣他們的官僚作風,她料定他們敷衍了事,因此,根本不聽他們打官腔,“先進去上炷香。”她就差朝他們身上吐口水,她說,“出來再詳談。”
黃木森派人臨時拉了幾張桌子,幾條椅子,此刻他也坐在現場,他樂意欣賞母獅子修理兩個傻瓜的好戲。郵政局有六七位副局長,他們竟派了兩位最無能的家夥過來,他對此也頗為不滿。
汪敬堯聽到讓他進太平間裏去,頓時嚇得毛骨悚然差點尿褲子。天底下,唯死人和太平間最恐怖了,無論如何,他都不敢進去。他流露出祈求的神色,可憐地望著黃木森,請求他助他一臂之力,他竟裝著沒瞧見,將臉轉到別處去。
人都死了,他們連炷香也不敬,那還是人嗎?
莊曉琳冷冷地哼哼兩聲,那架式像要打架似的,她手上端著一杯水,準備將它潑到他臉上。黃木森兩顆金魚眼像快掉到地上似的,瞧雌獅的架式,勸道:“咱們要辦事,又不是吵架,有話好說。”
莊曉琳則不肯苟同,她還沒擺譜呢。他們算個鳥,白事讓他們心存顧忌,根本就不想進去瞧瞧。她戲謔地說:“人還沒死呢,不信進去瞧瞧。”這又是一句極嚇人的玩笑話,極大地刺激著汪敬堯的敏感神經,他背上像被馬蜂蜇了一下,差點當眾人哭泣出醜。
這時,又是顧寒替他出頭,聲稱上炷香是應該的,對亡靈的告慰,一麵說著漂亮的話,一麵將汪敬堯拉了進去。真是晦氣連著晦氣。汪敬堯閉著眼睛摸進了太平間就像進了陰槽地府似的渾身僵硬,不曾想踢到地上一個破罐子,差點摔一跤,幸好撐到水泥床上,才沒跌倒,可就是那冰涼的水泥床,而不是摸到屍體,已嚇破了膽了。
他接過顧寒手裏的清香,行了一禮,就匆忙從太平間裏逃了出來。不曾想就在地獄之門又被一堵黑影擋住了去路,他當即傻愣住了,恐懼的寒流從心底裏向外滲透直至頭皮冰涼,他以為真遇上勾命無常了呢,雙腿一軟,往地上倒下去,幸好張右權及時出手扶住了他,避免出盡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