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橙黃、淡紫、紅豔,光芒柔和動人。馬庚蘭出門遛狗了,尋找失落的都市。陳汝卓則談起此次旅行,大程的漁排由於出現赤潮,黃花魚大麵積死亡,損失十分慘重。而祭拜小鳳一節就沒有提起。
馬庚樂挽留他吃完飯再回去,他非常樂意接受貴賓似的款待,又害怕家裏母親掛念,約好晚上再見麵,就告辭了。
這一夜狂風大作,暴雨傾盆,雷暴怒,電嗔厲,魔鬼在黑色的舞台上肆意逞威,空氣中充滿可怕的暴戾之氣,它幾乎要將平靜的安寧的香城撕成碎片。
陳汝卓躺在舒適席夢思上,他嗅到空氣中的惡臭,奇怪地發現自己正俯瞰大地,平靜的香江彎彎曲曲,它在翠綠的原野裏流淌,它是靜止的。他聽到潮聲,就在他身旁,隻隔著一道江堤。他疑惑不解,自己不是在睡覺嗎?更不可思議的是眠床直擺著,什麼時候變成橫著的了。
每天功課之一就是將胡子刮得幹幹淨淨,什麼時候他又蓄起胡子,陳汝卓不能證明自己是陳汝卓,這太荒唐了。他不知自己身處何方,天罩著一個大蓋子,太陽灼熱,感覺又悶又熱,難受死了。
一忽兒,他有了驚人的發現,看見程小鳳坐在漁排上,那漂亮的小臉蛋被陽光曬得痛紅,她正朝他招手,小手兒優美動人。這令他感到十分欣慰,他最懼怕忘記她。突然他又意識到,她已不在了,難道自己瘋了嗎?禁不住內心的恐懼,他甚至用牙齒咬咬手指,以便證明自己不是在夢境中。有感覺能證明不是在夢中,太令人欣喜了。就在他強迫自己更理性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雙手各握有一朵玫瑰,這太糟糕了。就在為難時刻,轉瞬間,他又發現自己竟然在學校裏,在講台上講課,一聲鈴響,驚醒了他的迷夢,終究還是一場夢。
窗外風急雨大,雷公還在吼個不停。這令他懊悔不已,瞧瞧手表,已是淩晨兩點多,他不願再掉入夢阱裏,美妙的夢境既甜美、又令人懊喪,夢是如此無情,無法連續下去。他抱著毛毯,將它當成女神,在波濤起伏中翻來滾去,終於,抵擋不住疲憊,又睡著了。
他總是嘲笑將狼當成圖騰加以膜拜是人性的墮落。不幸的是他夢見一頭毒狼雙眼露出綠幽幽的光芒徑直朝他撲來,令人恐懼的是他無力回避,胡亂掙紮著。他試圖弄明白自己身處何方,為什麼會遇到狼?一忽兒,突然一支箭朝自己射來,他痛苦地驚叫一聲。頓時從噩夢中醒來,又是一場可怕的夢。心頭餘悸猶在,他意識到自己可能上火了,趕緊爬起來喝水。屋外暴雨不肯停竭,天被捅漏了。他清楚聽到樓下鄒秀已在忙碌,便不敢回到夢境裏,拿了一本書隨便亂翻起來。
有喝早茶習慣的李阿卿看見兒子從樓上下來,感慨年輕人的精力充沛,臉上沒有困倦之色。相互問候之後,她不免疑惑,這條懶蟲少有起早,她嘲笑一句:“你的校長慈悲地特別給你放一天假,你還可以睡個安穩覺。”他則抱怨一夜沒睡好。
李阿卿聽了,也樂起來,這一夜狂風驟雨,她也沒睡好,由於掉入‘愚’樂的電視劇陷阱裏,她夢見自己被幾個土匪追得喘不上氣呢,驚慌之中不幸掉進河裏,快被淹死了,這才驚醒過來。
夜裏,他老子沒回家。他們之間有一種默契,老子沒回家過夜,就不提起他。他簡單喝了一杯牛奶,一塊麵包,就推著自由戰士出門了。母親李阿卿瞧他騎摩托車上班,吩咐路上小心,免得他老子又罵人,他答應了。
昨日路上偶遇田紅,聽說黃霞罹患一種怪病正在醫院裏接受治療。他曾從賴胖子那裏聽說過,一直沒放在心上。他準備下課後,到醫院去探望,因此才推著自由戰士出門。
落雨天,鄒秀懶得出門,也求著替她買些東西。
他笑道:“你的漂亮長腿生根了,而我則不幸成了你的奴才。”
“這難道不是你的榮幸嗎?請記住了。”他大方地答應了。
她神秘地附在耳邊,說她要買的奇特東西。他乜斜了她一眼,她嘻嘻地笑起來。查某仔的小小要求,紳士都不能拒絕,抱怨一句上輩子不知欠了她多少債,披上雨衣出門了。
天是黑的,雲是烏的。夜是黑的,水是黑的,心是黑的。這世界真奇妙,隻有醫生身上的大褂是白的。
中心醫院六樓病房裏,黃霞正望著瓢潑的大雨出神。她感覺自己就像坐在一條孤獨的小船上似的,失去了動力,失去了方向,隨時可能在風雨中沉沒。
大雨無休無止已整整落了一夜,一切顯得更加動蕩不安。她從小在漁船上長大,對洪水有與生俱來的恐懼,加上童年生活艱難,很少有浪漫主義想象力,暴雨隻能增添她的不安。孤獨地呆在病房裏,仔細觀察不連串的細絲,第一次感到落雨也充滿了美感。
命運對她極不公平,讓她無端落下一種可怕的疾病,青春年華,正是風情萬種時,青絲縷縷從頭上往下掉,恰像一位賭徒輸光了身上本錢似的。雖然大哥黃發不肯道出真情,但她已預感到喪鍾為她敲響了,她的自己時間不多了。
生命的本源正慢慢遭受毒害,幻想也不自由了。她深陷恐懼之中,渾身僵硬、涼水從心頭澆過、手腳顫抖。她害怕睡覺,閉上雙眼,種種噩夢就出在眼前出現。她有勇氣承愛癌細胞侵噬靈魂的痛苦,沒有哀嚎、沒有掙紮,卻恐懼被人白布包裹扔進棺材裏,她害怕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