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鳳又想起了她的生父,她對這個男人的印象,隻停留在了7歲以前。那時候,父親經常背自己上學,抱累了便把自己放在腿上。自從他跟母親離婚後,便再也沒看過自己一眼。後來隻是偶爾在電話裏聽到過他的聲音,他的聲音是那樣的富有磁性,隻是怎麼也抓不住……
(三)
在家裏逗留幾天後,阿鳳再次踏上了去往上海的列車。
幾經撚轉,阿鳳進入了一家工廠。這家工廠的勞動強度特別大,每天員工需要在流水線上站著作業10小時以上。在剛開始的半個月裏,阿鳳感覺到自己的腿要斷掉了。每天下班後,她倒在床上就睡著了。有時候晚上做夢,自己還在流水線上忙活,直到在夢中累醒。阿鳳不怕吃苦,隻怕這樣的工作沒有意義。整個人就像是上了發條的機器,每天重複著同一個動作,沒有時間讀書更沒有時間思考。
對於愛情,人們總是賦予其最美好的想象。阿鳳曾經是那麼的渴望它,在自己無助和孤獨的時候。也曾不加任何條件的追求過,可是卻沒有出現一個可以承擔美好的人。阿鳳又想到了自己這幾年走過的路,畢業後自己先是去了偏遠的地方做老師,希望為教育事業貢獻一點力量。後來又來了上海,希望有好的職業生涯。可是自己投出了上萬份簡曆,竟然沒有一家公司肯用她。隻好在家樂福做收銀員或者在工廠裏做操作工,任由這些資本家剝奪壓迫,甚至連談一場戀愛都隻能成為奢望。不是自己不努力,而是起點太低了,無論自己怎麼掙紮都脫離不了社會最底層。
在工廠沒幹多久,阿鳳再次選擇了離開。就這樣跳來跳去,她始終處於半失業狀態。如果是在農村生活的話,即使不上班,也花不了多少錢。但是在城市裏生活的話,尤其是上海,僅房租每個月就要一千多,更別說其它的花銷了。很快,阿鳳的口袋裏隻剩下了140元。
阿鳳開始問自己,為什麼我的性格裏隻有陰暗、失落、自卑,而不能有陽光、快樂和自信?為什麼在家庭出身、教育機會、工作就業這三項中,我每次都拿到最差的牌?是否我的血液裏天生就流傳著賤命?對於一個人來說,家永遠是他們堅強的後盾。可我呢?我的家人給不了我任何的幫助,無論是精神上還是物質上。當自己把傷口展示給別人看時,得到的永遠不是同情和理解,而是變本加厲的欺淩。當一個人沒錢的時候,他們可能會想到自己的父母或是戀人或是朋友。可我呢?我能想到的隻有街邊的電話亭,萬一那天交不起房租被趕出來的時候,還能去那裏將就一晚。
對阿鳳來說,她曾經最好的朋友便是芳芳。對於每一個孩子來說,他們都渴望表達自己的感情。如果不能寄托在親情上,便會釋放在友情上。阿鳳時常把她和芳芳的友誼當做天長地久,當她學會寫第一首詩時,就把芳芳寫進了自己的詩裏。
可是有一次芳芳來她家玩時,不知怎麼就聊到阿鳳不給她妹妹買衣服上。一方麵阿鳳剛做老師,一個月的工資隻有500多。一方麵她覺得妹妹是母親和繼父所生,自己沒有義務給她買衣服。可是芳芳竟然當著一大群鄰居的麵,說阿鳳不懂得感恩。阿鳳聽了她的話特別害怕,因為在她的印象裏,母親、繼父、妹妹他們是一家人,自己隻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外人。這話萬一讓繼父當成把柄,把自己趕出去怎麼辦。雖然阿鳳在這個家裏感覺不到一絲溫暖,但當時的她還沒有能力和勇氣與它決裂。
這話如果是別人說的,阿鳳倒覺得無所謂。可是芳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因為這件事情,阿鳳不再和芳芳來往。就連芳芳結婚,她也不知道。
與芳芳斷交後,阿鳳時常會害怕,害怕自己再失去一些東西,因為畢竟自己曾經是那麼認真地付出過。有時候阿鳳會一遍遍地看芳芳的空間,看她有了小孩,看她發一些對生活的牢騷,看她曬一個小女人的幸福。不知怎的,每次心裏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
每天的太陽都照常升起,似乎這個世界永遠都是那麼的和平與安寧。在那雄偉的高樓大廈旁,在美麗的霓虹燈照不到的地方,似乎總能聽到隱隱的哭聲。阿鳳知道自己要死,也隻能死在上海。
在這樣極度的壓抑和困苦下,阿鳳失眠了。睡著後,她做了一個夢。她夢到天地萬物都陷入了一片無邊的黑暗中,黑色的村莊、黑色的河流、黑色的森林。天上下著黑色的雨滴,滿地都是潮濕汙濁的泥土。在那荒無人煙的墓地裏,阿鳳赫然發現了自己正在腐爛的身體……
驚醒後的阿鳳躺在床上想,萬一自己真的餓死了,死在哪裏比較合適呢?死在大街上臭了會不會影響別人?死在合租房裏會不會拖累了房東?不行身上一定要帶著身份證,起碼讓別人知道屍體是誰的……
阿鳳一直覺得自己什麼都可以放棄,哪怕吃不飽穿不暖,也不能放棄讀書。讀書讓她變得很充實,也賦予了她異於常人的勇氣,她也常常被書中那一顆顆純潔善良、真誠美好的心靈所打動。她也想做一個正義的傳播者,不論報酬,不畏死亡,不懼監牢。可是在現實社會中,金錢和權利才是衡量一個人的唯一標準。連自己都不成功,如何使別人信服?還有更多的人,他們從來都不讀書更不信書。既然如此,我讀書還有什麼用?也許在那個晚上,她找到了答案。
就在那個失眠的夜裏,阿鳳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用征婚的方式來炒作自己。人都是受思想支配的,至於這種想法是多麼的幼稚可笑和不切實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這麼去做了。
至於她炒作的動機,也許是希望自己的懷才不遇能得到人們的關注,也許隻是為了尋找自己的另一半。至於她征婚的要求,必須出身名牌大學,則完全是她的臆斷。因為她認為要做夫妻首先要誌同道合,自從她畢業後就從來沒有遇到過真正懂她的人。這種懂是思想和精神上的,她以為隻有高學曆的人才可能有高情商,所以隻能在他們中找。
阿鳳的行為在經過媒體的炒作和惡搞後,一下子成了民眾的焦點。阿鳳也成了民眾口誅筆伐和深惡痛絕的對象,這是她沒有預料到的。一開始,她試圖解釋,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我幼年的時候過的不快樂,我想找一個對自己好的男人,難道有錯嗎?或者我炫耀的是我的才華而不是我的長相,你們不讚同可以指出來我才華上的紕漏,可為什麼偏偏隻攻擊我的長相。可是她微弱的聲音,很快就淹沒在民眾的討伐聲中。
經過短暫的沮喪之後,阿鳳並沒有退縮,繼續著自己的行為。她並沒有覺得自己錯了,因為在她心裏,她是按照自己的心願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是自由的。相反,如果別人曲解、誹謗、打擊、排斥、抹黑自己,自己就害怕了退縮了,那才是真正的懦夫。她也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好丟人的,起碼自己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想要什麼。從來沒有隨波逐流,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理想,從來沒有降低過自己的標準,滿足於碌碌無為的生活。自己不會因為被人罵而變得猥褻,別人也不會因為罵自己而變得高尚。
可是媒體並沒有放過她,記者采訪了她的家人,阿鳳的母親竟然勸阿鳳不要到處丟人。母親的話對阿鳳的打擊很大,但冷靜下來後,阿鳳逐漸想明白了。母親不過和無緣無故罵自己的人是一樣的,他們都是沒有思想的或者說是盲目的。既然如此,那這何嚐不是一次機會。即使自己真有前300年和後300年無人能及的才華,那對民眾來說,有什麼用呢?還不如當一個被圍觀的猴子,人們看完之後還會發出一聲感慨,呦,這****,長這麼醜也來參加車展。後來阿鳳開始配合媒體,來演好這個猴子。於是人們的罵聲更大了,而她也更加出名了。
當你跟傻子爭吵時,人們會說,兩個傻子在吵架。當你跟一個聖人交談時,人們會說,兩個聖人在論道。當人們拿阿鳳和其他的名人做對比時,實際上已經承認了她名人的地位。
而人們一旦帶著某種偏見去看待一個人或是一件事時,往往就會失去理智。後來阿鳳的一舉一動,都成了人們嘲笑和愚弄的對象。她雖然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但莫名其妙的攻擊也讓她很苦惱。每次當她瀏覽新聞或是翻看報紙,看到上麵刊登著自己的醜照時,都有一種被“毀容”的絕望。作為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來說,沒有任何事情比容貌被任意貶毀更加殘忍。
多年以後,當人們說,阿鳳,你真的很聰明時,她突然就哭了,她知道自己並不是真的堅強。
阿鳳記得小時候,弟弟是她的小尾巴。自己走到哪,他便跟到哪。有一次,他們一起去鄰居家玩,鄰居讓他們留下來吃飯。阿鳳說,我不吃。弟弟說,姐姐不吃,我也不吃。可是自從自己出名後,弟弟將她拉入了黑名單。她的母親更是和她劃清了界限,要求她在任何場合,任何地點,任何時候都不許提自己的家人,以免影響弟弟妹妹談婚論嫁。
盡管如此,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還是會對自己的故鄉有些許的牽掛和情愫。這些年來,阿鳳一個人四處漂泊,到哪裏都是孤零零一個人。無論榮與辱還是對與錯,都無人聆聽無處訴說。盡管她已經料到了回家後的種種難堪,可她還是決定回一次家。
那天阿鳳在cd火車站下車後,天上正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回到家裏,已是午夜兩點。桌子上放著父母吃過的飯,冷冷清清。母親和繼父都沒睡,母親朝裏躺著,像是哭過。弟弟命令阿鳳跪下,阿鳳不跪……
第二天,雨過天晴,一道彩虹高高地掛在天際。阿鳳知道自己選擇的路,即使不被理解和祝福,一個人也要勇敢決絕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