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蓄了幾日的陰雲,密密聚集,終於雪落下來了,紛紛亂亂,錯錯落落,好像暮春時分漫天飛舞的花瓣,非常輕,一點點風,就隨著飛揚回旋,在空中聚散離合,像撕碎的鵝毛,像扯散的棉絮,像久遠夢裏的一次落花,無邊無際,無休無止。這樣富麗繁華,又這樣樸素沉靜。我置身其中,猶如身在夢境。
太後已命我入長信殿侍奉,我需到內務司掛個名領個腰牌。行至上林,隱隱約約見一身披銀鼠皮大氅的男子獨自立在醉風亭外,孤孤單單,形單影隻,滿身寂寥,發梢肩頭已落滿白雪,想來已獨自站立好久,我暗自疑惑:這漫天大雪的,那人竟呆滯得不曾躲進亭裏避避風雪,真是好生奇怪。
漸愈走近,想是腳步聲驚動了那人,那人驀然回首,唬了我一跳,待看清麵容時,又是一驚,急忙俯身行禮:“恭祝皇上長樂未央,長生無極!”
皇上隻是微微一笑免了我的禮,卻不說話。我環視了四周,竟無一太監宮女侍從,又見這少年天子滿麵風雪,不忍道:“皇上出來怎得不帶一人?這風大雪大的著了涼可怎生了得?快進醉風亭裏躲躲吧。”
他亦是一笑,臉上卻是帶著憂傷,隻輕噓了一聲,輕輕說道:“你聽。”轉了身望向遠方,遠方亦是白茫茫一片。
我側耳傾聽,漫過層層飛雪,似有老者而歌:“莫莫高山,深穀逶迤。曄曄紫芝,可以療饑。唐虞世遠,吾將何歸?駟馬高蓋,其憂甚大。富貴之畏人兮,不如貧賤之肆誌。”其聲清亮卻是飽含滄桑,醇厚濃鬱,似在明誌。
我自是疑惑不知何人而歌,皇上好像猜測透了我的疑問,無限感傷道:“此乃朕的老師商山四皓離別所歌,名曰《紫芝歌》”
對商山四皓,近日我才有所耳聞,宮裏的老人也爭相傳說他們的事跡,說是先帝在時欲改立現時的趙王如意為太子,當時還是皇後的太後聞知請來了德高望重的商山四皓為太子上賓勸諫先帝,先帝一向敬仰四位大賢,又見四人已在輔佐太子頓覺大勢已定便打消了改立太子的念頭,自此商山四皓便被奉為漢宮上賓,以帝師自居,常常與皇帝講經論道借古論今,師生情誼甚篤。如今帝師離去,再聽其歌,隱有歸隱之意,定是不會再折返了,也難怪皇上如此傷懷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原本該高高在上的少年天子,隻是斟酌良久,緩緩吐出幾字:“斯人已去,皇上珍重。“話一出口,又覺不妥,不免暗暗懊悔。
皇上大概未得聽清,隻盯著地麵呆呆出神。我循著他的視線望去,地麵有四個蒼勁大字被紛亂的雪花逐漸掩蓋,隱約可現,我仔細辨認,方看清是四字隸書:難得糊塗。不看倒也罷了,看清時心底卻是更加糊塗了,因為這四個字雖說都是隸書,可是論字跡卻不像是一人所寫,這四字一列排開,或蒼勁有力或飄逸出塵或飽經滄桑或中規中矩,真真不像是麵前這位稚嫩少年所寫,可四周除了他空曠無人,不是他又是何人呢?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