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我入殿的雪鸝走至侍在太後一側的青鸞身側耳語了一番,又指了指我使本來麵色肅然的青鸞微露訝異,幾分遲疑之後方走近閉目養神的太後身畔附在耳邊輕聲說了幾句。太後緩緩睜眼,雙目內精光一閃即逝。我忙手中穩穩托住置湯的托盤跪下行禮:“奴婢竇漪房參見太後,恭祝太後長生無極長樂未央!”
“起來吧。”一個渾厚的中年女聲,隱藏著不可侵犯的凜冽威儀。
我誠惶誠恐慢慢起身,垂首而立,手中托盤之上七彩釉碗裏的白色豆腐隨著青色菜葉輕輕顫動,撥動了幾下我緊繃的心弦。
太後輕抬了抬手臂。青鸞立即點了點頭徐徐後退轉身走至我前麵接過托盤輕輕放在太後榻前的朱紅漆案上。另一側的紫鳶立時送上了一塊溫熱的白色方帕。太後接過濕帕輕擦了擦纖纖素手,方拿起早備好得玉匙。隨著她執匙的手輕輕抬起,我則緊吸了一口氣,緊握五指,深深垂下頭,五髒內服均提到了嗓子眼。雖已至寒冬,可低垂的眼睛分明看到腦門上滴落的汗珠濺落在腳下的青石板上,炸成六瓣。
“叮------”玉匙落在七彩釉碗裏,發出一聲脆響,那清冽的聲音回響在空曠的大殿裏,縈縈不絕。濺開的殘湯汁水散落在整片朱漆案麵。大殿之內所有宮人不知何故俱是驀然一驚,皆無聲呼啦啦跪倒一地。我心知肚明,急忙俯跪在地,聲音已帶顫抖之勢道:“太後息怒,都是奴婢一人之過,奴婢罪該萬死。”
出乎意料的安靜。
似是停了好久,仿佛是空曠許久的殿上傳來一聲沉悶的冷哼,隨即那個不容侵犯的凜厲女聲不急不緩,幽幽響起,:“好大膽的奴婢,你倒是說說哀家因何發怒?怒從何起?”
“奴婢-----奴婢自行猜測許是奴婢做的湯大大出乎太後意料,不及太後心意萬分之一,故而惹太後震怒。”我深深呼出一口氣,複道:“無知奴婢妄自揣測聖意,請太後恕罪。”
我俯身在地看不見她的神情,更不知旁人口中這個陰狠毒辣詭計多端喜怒無常的女人此刻是何心思,隻聽她冷笑了一聲,不怒反問道:“聽青鸞說是你執意要為哀家做原汁原味的農家湯,你倒是說說這湯怎麼個原汁原味法?你又究竟是如何做出這等美味的湯呢?“她故意在”原汁原味“與”這等美味“幾個字上加重語氣,壓抑許多的怒氣均體現在這幾個字裏麵,力重千鈞。
我仍舊俯在地上,手指已微微發顫,隻得微闔了闔雙目吸了一口氣,低低老實答道:“這翡翠白玉湯,農家做法自是不比宮廷繁雜講究,奴婢就是將放餿的豆腐腳料與白菜葉幫子澆上水混亂燉了一刻就出鍋了。“我越說聲音越低,最後竟聲如蚊蚋,幾不可聞。
“好大膽的奴婢,竟敢戲弄當今太後,來人啊------“一旁的紫鳶厲聲嗬斥,欲喚侍衛將我拿下。我登時倒抽了一口涼氣,頭腦發漲,急忙抬頭欲辯解,瞥見太後擺了擺手止了紫鳶的聲音。
“哀家觀你不似莽撞之人,你既然敢這麼做自有你的理由。哀家想聽聽你的理由,再度你之罪。“她的聲音仍是冷冷的,可我知這份寒冷之後隱藏著冷靜與壓製。
我稍稍起了起因俯久而微微發疼的身子,低聲回答道:“奴婢聽說這翡翠白玉湯是太後年輕時隨當時正與項羽鏖戰的先帝行軍打仗途中,偶遇農戶討來的湯水,故奴婢妄自揣測,當時的太後與先帝應是行軍數日**交加,腹中空空,已辨不得食物真味兒,就算是吃糟糠咽野菜都覺得是人間無上美味。況當時天下戰亂已久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凡是農戶之家皆食不果腹,吃上頓無下頓,由此可想而知當時這翡翠白玉湯的原料如何了。而如今太後位居大漢王朝長樂宮,錦衣玉食,享盡天下珍饈,已然食不知味,或早已忘卻**難耐時饑不擇食的情境,況且------“我停頓了一下,咽了咽口唾沫,大著膽子道:”況且奴婢妄自揣測,如今太後與其說是想念那時的翡翠白玉湯倒不如說是思念曾經共患難過的先帝,禦廚他們就算搜羅天下各異製法,用盡天下珍異食材也斷斷做不出令太後滿意的湯的。“
“放肆!“太後忽然起身,微微顫動的手指向我,一雙鳳目似要噴出火來。震得我的身子也晃了三晃。
一側的青鸞急忙說道:“太後息怒,萬萬不可為這等賤婢傷了身子。“
“還不趕快來人把這個賤婢拖下去杖斃!“另一側的紫鳶翹著嘴角接過青鸞的話向門外喝道。
“太後息怒!太後饒命!“我複低下頭,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重重地磕頭,一下,兩下,三下------那清冽的聲音回響在空曠的大殿上空,分外刺耳,可我別無他法,我不能死,至少現在還不能死。身旁不知何時站了兩個侍衛,可他們並沒有立時拉我走。
“抬起頭來。“頭上那個寒意的聲音,如同數九寒天冰淩凍過的一般。
我緩緩抬頭,瞥見一雙寒意凜冽的眼睛,複深深垂下頭。
“但凡在哀家跟前獻殷勤極力表現的人兒都是有著各自的目的,或是想攀高枝兒或是有求於哀家或是別有用心。“她冷笑數聲,繼續道:”告訴哀家,你的目的又是什麼?“
我複在青石板上重重一磕,泣然道:“奴婢的好姐妹卜元兒打破了太後珍愛的水晶杯被關入掖庭,正飽受摧殘,奴婢大膽,想為她求一求情。“
“喔?就為這個?你倒是姐妹情深,可你有無想過如果你剛才賣乖不成,不但情求不了還會斷送你自家性命。“她聲音裏的寒意減了幾分,但仍舊是冷冷。
“奴婢但求問心無愧。“我直了直身子,平靜道。
“好個問心無愧。但自古以來皇宮裏多少親姐妹在漫漫宮闈的日子消磨裏最終都會反目成仇,哀家倒要拭目以待數年後你是否還會記得你今日所說的這四個字,後悔今日之所為。“她將眼神投向遠方,似乎在回憶什麼,帶著些許的傷感,無限的感慨。
“多謝太後成全。“我驚喜交加,聽她既提起數年之後,想必已有赦免之心,於是心甘情願在青石板上又是重重磕了兩下,立時在青石地麵上留下斑斑血跡。
站在我麵前的那個盛氣淩人的女人冷哼一聲,冷冷道:“謝什麼?哀家可還什麼都沒應呢。“
“可剛才明明------“我手足無措,支支吾吾道。
她揮了一下袍袖,凜然道:“既然姐妹情深,哀家也不忍拆散你們,你就去和她作個伴吧。”遂對我兩旁的侍衛道:“拉下去!“袍角掠過的寒風連著她冷如冰淩的話讓我重重打了個冷戰。
兩個侍衛得令架住了我的雙臂,往後拖拽,“太後!“我絕望地呼喊,帶著濃濃的哀求與淒惶。
“慢!“一個男人透過宮殿門口的微光緩緩走來。並無人通傳。
他麵容白皙,雖值中年卻仍是俊秀非常,青冠束發,紋絲不亂,著一身深藍衣袍徑自入殿而來,袍角的銀絲花紋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