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口婆心,擺事實講道理,最後,甚至都快懇請琳琳利用被窩時間,幫助李天好好去除一下頭腦中對宮內節育器和女性絕育這兩大醫療手段的偏見了。確實,因為和計劃生育政策聯係在一起,和“強製”二字聯係在一起,這兩位功臣蒙受了太多的不白之冤。
“你丫不應該做醫生,應該去搞傳銷,三寸不爛之舌可真能說,而且特別的不厭其煩,幹嗎說那麼詳細啊,還有理有據的,當我大字不識嗎?我有那麼愚昧嗎?”
“我不是說你愚昧,我是讓你回去對李天同誌好好科普宣教一下。堂堂大外科醫生,怎麼還動不動就一副完全沒文化的腔調。”
“他還不是心疼我嘛。”琳琳又在替李天辯護。“真懂得心疼你,他就該自己去泌尿外科做輸精管結紮。反正丁克家庭最初也是他的主意。敢情他不要孩子,卻不斷葷腥,結果三天兩頭讓你懷孕,讓你去做人流,這算怎麼一種心疼法兒?我真的理解不了,你是個明白人,怎麼在這事兒上就屢屢往泥坑兒裏頭栽呢?”
“你可別逗了,女的結紮相對安全,男的不能隨便結紮,一旦出問題,都是大問題,真有紮完了在床上就不行的。”琳琳說。
“我就是打個比方,沒逼著你們家李天大好年紀去做結紮,但是他也別打著為你好的幌子,擋著你放環。普通女人戴套,文藝女人吃藥,隻有二逼女人才不管不顧,總做人流,還說男人是為自己好。”
“那你說,我要真是對那個環不服的話,還得再取出來,或者再帶環懷孕什麼的,不是更麻煩?”“服的是大多數,不服的是極少數,怎麼著也要客觀事實說話才行,而且不試試你怎麼知道自己服還是不服?我們為什麼不往高概率事件上賭呢?還有,你想過沒有,要是真的終生不打算生育,你就是子宮內膜癌的高危人群,你是搞腫瘤的,天天給癌症病人開大刀,這個你比我清楚。最近有文獻報道,放環可以降低子宮內膜癌的風險,因為宮內節育器可以引起子宮內膜局部的無菌性炎症反應,具有殺滅癌細胞的作用,所以除了可靠避孕,這個也是難得的益處。你現在抽煙那麼凶,不能吃避孕藥,再不放環,就憑自己掰著手指頭算日子,或者你們家李天有一搭沒一搭地戴套,根本不行。”
“同意,人流以後即刻放環,就放你剛才說的那個金標準,今晚就弄,我晚飯都沒吃,麻醉大夫我都聯係好了。”琳琳掐掉了已經不知道是她進屋後的第幾根煙,大義凜然地說。
03
琳琳說:我要給李天生個孩子
那以後的幾年裏,我和琳琳都是越來越忙,雖然在一個科室,因為病房分散在住院樓的各個角落,我們見麵的機會並不多。那時候我們都已經具有衛生部認定的副教授資格,但是和大多數同事一樣,仍然高職低用,做著主治大夫,在各個病房無休止地輪轉。
在經曆日複一日的煎熬和曆練之後,在終於練就了一把基本靠譜的手術刀之後,琳琳還有我和大多數同齡人一樣,在協和仍然沒有一席之地。各個專業組早已經是人滿為患,哪裏也不缺參與分蛋糕的主刀教授。病房裏隻歡迎日複一日早晚和周末都來查房、簽病曆、做手術助手、寫手術記錄的主治大夫,隻歡迎管理各種雜事、高級秘書一般的總住院醫師,隻歡迎收病人、寫病曆、上台拉鉤縫皮的住院醫師,當然更歡迎基地住院醫師以及全國各地的進修醫師,畢竟他們是一分錢不用給的免費勞動力。
對此,我毫無怨言。事業單位講究論資排輩,我不是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人才,也從來沒評上過科技新星、青年突擊手、勞動模範或者優秀教師什麼的,就算排隊也沒輪到我呢。還是千禧年夜裏,我和琳琳在玉蘭樹下說過的那句話: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才剛到沙灘上,豈容我們小字輩如何怎樣?
在沒有機會登台歌唱的時候,一個人能做的就是等待。於是,我將更多的精力用來陪伴女兒的成長。琳琳不服氣,她說,不能讓這把手術刀閑著。
琳琳耍著一把手術刀,不斷在全國各地大小醫院開拓自己的業務範圍,“走穴”不光施展了在協和無處綻放的才華,積累了寶貴的臨床經驗,開闊了眼界,還賺了大錢,她簡直就是我眼裏的女神,太有魄力、太牛逼了。
但是琳琳卻有更高的追求和境界,她說賺錢是一方麵,辛苦醫生一個人來回坐火車,就不用兩三個家屬呼呼啦啦地陪著病人來回坐火車了。而且一個協和醫生能同時養活幾個小醫院的婦產科,那種成就感是普通人很難體會的。
琳琳先後買了新車,換了大別墅,整個人不再憤青,也沒有時間頹廢,似乎找到了從未有過的充實和自信。她的寶馬很快就開到幾十萬公裏,廊坊、大同、保定、秦皇島這些短距離的醫院,她都自己開車去,有時候一個周末走好幾家醫院。
除了偶爾找我吃飯,喝酒,爬景山逛北海閑聊天,琳琳再也沒有找我做過人流,看來我放的避孕環起作用了。對於我這樣一個沒有什麼能力和能量的人,孤身一人漂到北京,沒有任何人脈和複雜的社會關係,除了幫朋友做做人流,做做思想工作,再沒其他本事了。好朋友過得開心,有成就,身體健康,是讓我真正開心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