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的朋友懷孕了(4)(2 / 3)

“確實是好博導,打著燈籠都難找。”“你先別著急佩服人家的博導,我這是告訴你,別被什麼勞動合同所困擾,孩子該生就生。”“我不是怕這個。”

“那怕什麼?怕李天不跟你結婚?”“也不是,隻是以前李天特意和我聊過孩子的事。我是完全無感,覺得離自己十萬八千裏呢,無所謂,但你知道嗎,李天是個堅決的丁克主義者。”“為什麼?看不出來呀,他不喜歡孩子?”“他一直不想生小孩。李天說這社會太操蛋,要是生他之前征求一下本人意見,他絕不來世上走這麼一遭。他還一直堅持他的那個父母無恩論,說自己不過是父母荷爾蒙衝動後的衍生物。他一生下來就被父母扔給了農村的奶奶,從小體弱多病,父母忙工作,而且很快又在混亂和毫無理智的性衝動支配下有了不期而至的弟弟和妹妹,根本無暇照顧他。每次父母回農村看他,就是一大包衣物、一小包藥物、一小小包糖果和一卷人民幣。

“小發燒小感冒奶奶就連哄帶騙地捏著鼻子給他灌藥,結果他現在一口灰黃帶黑的四環素牙;大感冒大發燒就背他去衛生所,不是打慶大黴素就是青、鏈黴素,一打就是一個月,打到後來腿疼得沒法走路,都是奶奶背他回家。結果現在落下個"臀大肌痙攣"的後遺症,兩個膝蓋保持並攏他就沒法下蹲,他說自己就是半個殘廢,別人看不出來罷了。這個我隻告訴你啊,你可別告訴別人,他挺在意這個的。”

小孩子發燒感冒是常事,絕大多數都是病毒感染,打消炎藥根本沒用,更用不著動不動就打一個月的針。把屁股紮成“臀大肌痙攣”也沒啥,找外科大夫在局部做個鬆解手術就搞定了。李天應該感到慶幸,那些藥物沒有持之以恒地把他打成神經性耳聾,沒有把他那兩個小腎髒直接弄衰竭了繼而終生透析,他就燒高香吧。

從李天童年的遭遇,足以看出過度治療在我們國家是有著深厚的群眾基礎和悠久曆史傳統的。我實習感染科的時候,感染科泰鬥王老太曾經專門和我們談過過度治療的問題。

她非常嚴肅地警告我們這些馬上要被撒到臨床一線、開始執掌處方大權的預備役大夫說:“當大夫的要記住,人吃五穀雜糧沒有不得病的,很多時候機體有著強大的自我修複和愈合能力,治療的原則是能不吃藥就別吃藥。我有個老年病人,就是躺床上吃大丸藥愣給噎死的,結果一問家屬,說老太太消化不好常年吃山楂丸,這種萬金油不吃又能耽誤什麼大病?

“能吃藥解決的問題就別打針,萬一這一針紮到坐骨神經上病人就慘了;能打針解決的問題就別輸液,輸液那是要在靜脈上做小切口,把不屬於身體的東西直接輸注到血液裏,就算輸最簡單的葡萄糖或者鹽水都可能發生罕見的輸液反應,搶救不及時的話是會死人的。當大夫要學治病,但更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知道自己能幹什麼,不能幹什麼。很多病人不是被大夫治好的,隻是沒讓大夫治死而已。”

最後一句,引得我們一群學生哄堂大笑。大家在嘻嘻哈哈之間就散課了,可能並沒有太多人把老教授幾十年行醫生涯總結提煉出來的一番語重心長放在心上。

有時候,我們並不是學得太少,上了這麼多年的醫學教育課,細細回想,那些指導我們大是大非的方向性問題和關鍵性語句老師都有涉及,但是因為沒有親身的經曆和體會,我們並不見得會往腦子裏去,不見得會用心思索和琢磨。

很多時候,我們是忘卻的太多,多少前輩大家的金玉良言遠遠趕不上年輕咕咕叫的肚子想去食堂吃飯的心情來得迫切,多少警世恒言都耳旁東風一般消逝得無影無蹤,而當我們在疾病麵前吃虧上當幡然醒悟之時,才回想起這些警告曾經多麼真實和懇切地來過我們身旁。

大學畢業後,我回老家過最後一個暑假。東北的夜晚涼爽極了,我和爸媽看完電影牽手散步回家,路過人民醫院時,聽見一個婦女在號啕大哭。第二天才知道,她的獨生兒子已經念高二了,因為發燒來人民醫院看病,醫生說應該就是普通感冒,想快點好不耽誤功課就打針吧。家長怕耽誤孩子學習,又不想看孩子難受,於是很快就劃價繳費從藥房領回一針安痛定、一針地塞米鬆,還有一針青黴素。結果,主藥還沒用,一個極小劑量的青黴素皮試,就出現強烈的過敏反應瞬間索走了高中生的命。

多年來,那婦人淒厲的哭號直指天庭,時刻震撼著我的內心,從我正式執業以來,每一次我的圓珠筆在中間墊著複印紙一式兩份薄薄的處方紙上龍飛鳳舞之時,我都在心裏反複問自己,這藥是不是必須?有沒有給病人過度治療?不吃藥是不是也可以?吃了藥以後的副作用會不會得不償失?有沒有更好的辦法?

老主任說,醫生開給病人的第一張處方是關愛,對於初出茅廬的醫生來說,除了關愛,應該還有一張更重要的處方需要時刻謹記在心,叫作“不要傷害”。

一個醫生即使已經開始她的職業生涯,雖然成年,但並不成熟,她仍然在職業道路上成長和奔跑著,她所見到、她所遇到、她所聽到和所想到的都無時無刻不在曆練、錘煉和磨煉她,影響她的人生觀、價值取向以及世界觀,並且最終使她成為一個如此那般模樣的醫生和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