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門口響起腳步聲,琳琳示意我收聲,並且趕緊把尿杯和試紙條塞到床底下,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她那本《婦科手術學圖譜》。
06
吃避孕藥可能會得靜脈血栓,但概率極低
果真,黃菲回來了。“病房出什麼事兒了?”我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不讓她發現琳琳床底下的秘密。
“腿上的靜脈血栓脫落,一路遊走進了肺動脈,靠,真被琳琳的烏鴉嘴說中了,深靜脈血栓的藍眼睛老外肺栓塞了。”
“我可不是故意這麼說的。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病人猝死了?是不是護士在料理後事,你英雄無用武之地了?”琳琳連忙解釋。
“切,有我在,怎麼會讓這種病人死在醫院裏呢,那可是把我們協和人的臉丟到美利堅合眾國去了。已經氣管插管送ICU了,他們正在討論,可能馬上要組織溶栓。我回來是拿我的超長夜用姨媽巾,最近血崩,每次月經量都特大,這麼一會兒工夫褲子就濕透了,白大衣也血染了。換了衣服我還要再去ICU看看,雖然不歸我管了,但畢竟是我的病人。”
“病人多大歲數?”我問。“我都血崩了你也不關心我,還問病人幾歲,虧你還是婦產科大夫,一點職業敏感性都沒有。病人36。”黃菲沒好氣地說。女人都是不好惹的,琳琳在孕期不能惹,這個正處於經期,也不能惹,我不和她一般見識,自個兒說道:“明兒去病房找我,我讓首席教授給你瞧瞧,我這種小大夫怕給你瞧壞了。你的病人才36,那麼年輕怎麼就靜脈血栓了呢?”
“你就搪塞我吧,重點還不是想八卦我的病人?哼!告訴你吧,是旅行血栓症,國際航班的空中飛人最多見此病,這老美是個典型的白胖子,200多斤,BMI32,一天20支香煙,有時還抽雪茄,陪父母跟一個夕陽紅旅遊團從舊金山機場出發來看北京的紫禁城,十幾個小時的航程,下了飛機坐大巴,走在迎賓大道上就發覺左邊一條腿又腫又痛,進了紫禁城還沒看到皇上的珍寶館就沒法走路了。導遊還真有經驗,知道協和有外賓醫療,還離得最近,直接送咱們這兒來了。下午正好我值班,病人患肢明顯腫脹,患側皮膚溫度低,足背動脈搏動幾乎摸不到,Homan征和腓腸肌壓痛試驗均陽性,做了下肢深靜脈彩超,DVT診斷明確,毋庸置疑。”
“BMI剛剛超過30,說實話,在歐美人堆兒裏還湊合了,同一個飛機上比她胖的人肯定多得是,外國女人抽煙的多,都是同樣窩在座位上不怎麼活動,怎麼單單就她一個人血栓了,夕陽紅團裏那麼多老頭老太反倒沒事兒?”
“那我就不知道了,倒黴唄!誰說DVT都得落在老頭老太身上。”“她是不是坐靠窗的位置,實習呼吸內科時老師講過,靠窗旅客的旅行血栓症尤其高發。”“有道理,坐裏邊走動的機會少。這個我要收集一下資料,以後總結總結可以發表SCI論文呢。”提到科研和SCI,黃菲的眼睛刷的一亮。“牛!真是個學術腦袋,時時刻刻不忘SCI,要是真發表了給姐妹兒弄個第二作者當當,風光一下,怎麼說這也是我的創意,雖然來自無意。”正當我和黃菲一來一去構建未來SCI藍圖的時候,一直沒做聲的琳琳抽冷子問了一句:“她吃避孕藥嗎?”“哎呀,這個沒問,這個怎麼能不問呢?應該問,應該問!育齡女性,長期口服含有雌激素的複方避孕藥是靜脈血栓的高危因素,我怎麼給忘了?我這就去問。”
黃菲是協和醫大八年製的博士畢業生,一貫以臨床思維縝密著稱,公認的大內高手,私下裏我們戲稱她為“黃孝騫”。眼睜睜被一個主攻下三路、擺弄手術刀為生、線條粗大的婦產科大夫質問出病史采集方麵的漏洞,黃菲多少有些掛不住。
隻見她抿著嘴唇,二目圓睜,把馬尾辮狠狠地按順時針方向扭了幾把,從筆筒裏抽了根圓珠筆橫著一插,旋即在頭頂上盤了一個髻,二話不說,抄起桌上的呼機,摔門而去。
“還是你牛,琳琳,把大內高手整漏兜了。”“還是你的貢獻,剛才你不是正拿避孕藥的那些罕見副作用拷問我嘛,怎麼自己都忘了?”一個內科醫生在診斷女性血栓患者,尤其是老外的時候,必須想到口服避孕藥,因為這是歐美國家應用最多的一種避孕方式。想不到就說明她的眼界還不夠寬廣,思維還不夠縝密,狂妄有餘之外,論真功夫,離張孝騫老前輩還差著十萬八千裏呢。
但是話說回來,在普通人群中,厘清口服避孕藥到底和血栓性疾病有多大相關性這件事上,還是要客觀公正的。否則,哪兒都寫著口服避孕藥和血栓性疾病有關,卻沒有專業人士站出來掰開了揉碎了好好給廣大育齡婦女講講,自然令人談虎變色。稍微有點知識的女性看了避孕藥的副作用後都會想,就為床上那幾分鍾熱血,愣是吃出一個下肢深靜脈血栓或者肺動脈栓塞,後者還是個高致死性疾病,太不劃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