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春天,大黑半夜出門再正常不過了。如果是冬天,外麵飄著紛紛揚揚的雪花,地上鋪張著厚度比較可觀的積雪,可能大黑就不出門了。大黑是跳鎮貓界的領袖人物,相當於登城的市長,或者跳鎮的鎮長。如果貓界也是黨政合一、黨領導一切的話,那麼大黑同時就是執政黨的書記。反正在跳鎮,所有的貓都要聽從大黑調遣。這一點連跳鎮的人都不懷疑,更不用說貓了。

這個春天開始後,不知什麼原因,跳鎮開始丟失貓了。因為跳鎮的貓過多,起初並沒有被人發覺。後來有名氣比較大一點的貓也沒有了,不見了,才逐漸引起人們的警覺。但這種警覺也是局域性的。有的貓三天兩天不回家,也比較正常,尤其春天是貓們狂歡的季節,而且跳鎮到處都是貓們的食物,或者別人家的貓到你家來進食,你也不會把它轟走,甚至你還會很高興。因為貓進家,福臨門。跳鎮人都相信這句話。但是直到有一天大黑出事了,跳鎮人才真正害怕起來,知道跳鎮進來煞星了。

大黑的生活規律跳鎮人都知道。一般在白天,我們肯定不會見到它在跳鎮的街道上亂逛,臨近半夜時分大黑出門過夜生活,跳鎮的人往往都早已進入了各自的夢鄉。所以想一瞻大黑雄風的人,會在白天悄悄到李喜全家去。李喜全對懷有這種想法的人相當歡迎。他知道人們來看望大黑,實際上是來給他往臉上貼金哩!這種事情他哪裏會拒絕啊?

這天早飯時分,李喜全的老婆周梅英把飯菜一一收拾到飯桌上,把大黑的盤子安放好,又把大黑的飯盛到盤子裏。然後她就叫了一聲大黑。但是大黑並沒有懶洋洋地過來。李喜全上了一趟茅坑回來,也叫了一聲大黑,但是瞅瞅自己剛才睡覺的炕的腳底下,原先大黑睡覺的地方是空的。

這說明大黑沒有回家。

兩口子早飯吃得都不舒服。李喜全認為大黑現在知名度高了,牛逼了,不願意遵守規章製度了;或者是誰家飯菜比他李喜全家的更加美味,它去那裏進食了。要麼就是一個熱烈愛上它的女貓邀請它回家做客了?總之李喜全想不明白大黑為什麼沒有按時回家,但也沒過於往心裏去。

問題是中午飯大黑還是沒有回來吃。瞅著大黑空著的座位,李喜全再也坐不住了。他出門去找大黑。碰到一個人他都要問人家看見大黑了沒有?但每一個人都給他搖頭。李喜全想了想,就到鎮上的廣播喇叭站,讓管理廣播喇叭的女孩子小美打開喇叭的開關,他朝著話筒吹了兩口氣,聽見外麵喇叭傳回來的聲音噗噗的很旺盛,就說,老少爺們兒好。我是大黑它爹、咱跳鎮吉祥街道副主任李喜全,我家大黑昨天半夜出去過組織生活,早晨沒有回家,早飯沒在家裏吃,中午飯也沒在家裏吃。大夥有看到大黑的,請盡快通知我一聲。我現在在鎮上的廣播喇叭站。我家大黑是貓社會的領導,肩負著整個跳鎮上萬隻貓賦予的神聖使命,萬萬不能粗心大意了。

李喜全連續廣播了三遍,然後惴惴不安地坐在小美讓出來的椅子上吸煙。大黑沒有回家,他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非常擔心大黑的安全。雖然跳鎮人不會對它怎樣,但是,今年不同往年,今年是世博會在我國舉辦年,據說有好些國際性質的恐怖組織都憋足了力氣,要到中國來搞破壞活動。大黑既然已經是跳鎮貓的領導了,如果全國的貓們要選舉總統的話,估計也非大黑莫屬。這樣的重量級人物(貓物),肯定也是國際性質的恐怖組織要暗殺的對象。大黑的安危直接關係到整個貓社會的安危。馬虎不得!

李喜全被自己的想法嚇壞了。他後悔極了。這樣的想法為什麼不在大黑沒有出事(指沒按時回家)之前就提前想到啊?為什麼不防患於未然啊?

聽說大黑不見了,跳鎮馬上就陷入了騷動不安的境地。因為我們一直稱大黑為我們的大黑。這說明在一定程度上,大黑不隻是他李喜全一家人的大黑了。它是我們全體跳鎮人的大黑。所以大黑的失蹤牽動著我們跳鎮人的心。我們中間的一部分紛紛來到廣播喇叭站,跟李喜全見麵,打聽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性質的事情,大黑最後露麵是在什麼時候,它會不會真的被誰給暗害了。來的人中間,多數都是也曾經丟失過貓的。這些人加在一起大約有七八十個。廣播喇叭站隻有兩間房子,根本裝不下他們,他們隻好站在門外的空地上探討,企圖弄清事件的真相。李喜全瞅著外麵的人比屋裏的還要多,幹脆自己也出來了。

開始李喜全以為隻有大黑一個沒有回家,萬萬想不到他這一呼籲,竟然就有將近一百人出來回應了。更加嚴重的是,這將近一百個人,都是家裏丟失過貓的。這說明在此之前,不知不覺間,我們跳鎮已經丟失過至少一百隻貓了。雖說在上萬隻貓裏麵,一百隻隻占了百分之一左右,但這也是一個不少的數目。想想吧,如果有一百隻貓排列著整齊的隊伍站在你麵前請你檢閱,那會是一個多麼壯觀的場麵啊!

李喜全等了大半個下午,也沒有人把大黑的確切消息傳過來。一時間他預感到了大黑的悲慘命運,可能它已經被國際性質的恐怖組織給暗殺了。但是再一想,跳鎮都沒有了一百隻貓,估計恐怖組織不會有精力暗殺這麼多。那麼,這麼多數量的貓,到底是怎麼沒有了呢?

有一個消息比較靈通的人士說,南方一直都時興吃貓,南方人把貓叫成虎,把長蟲也就是蛇叫成龍,他們把貓和蛇放到一起煮而食之,說這道菜如何如何美味,還取了一個惡心人的名字,叫什麼龍虎鬥。不過北方人不吃貓。但是,如今人口的流動性相當厲害,南方人也有跑到北方來做生意過日子的,難保他們不會動我們跳鎮的貓的心思。

這麼一說,李喜全就懵了。如果他大黑真的進了南方人的湯鍋,真的成了南方人肚子裏的食物,這跟吃他李喜全的兒子有什麼區別啊?這跟殺人害命有什麼區別啊?而且,更加重要的是,一旦失去了大黑,想再擁有一個體重達十二斤六兩七錢的貓,簡直就是白日做夢哩!

因為這樣的貓,一千年也未必能出現一隻!

丟失貓的人家不由就恐慌起來,像是丟了親人。就是暫時還沒有丟失貓的人,也一樣膽戰心驚了。因為連我們的大黑都能夠丟失了,別的貓豈不更加容易丟失?在我們跳鎮,貓是什麼?是圖騰哩!是祖宗哩!圖騰和祖宗被人弄了去,不是好好養活著,當祖宗供著,而是殺了煮了吃了,這如何接受得了啊!

一時就有人失聲痛哭。還有人跳著腳罵娘。神經脆弱和心理承受能力差一些的,幹脆就躺在地上打滾,把自己的身上滾得痰跡斑斑、泥土片片、一無是處。整個現場很快就失控了。

李喜全畢竟有一定知名度,是一個街道辦的副主任,更加重要的是,他還是著名的大黑它爹,他心理承受能力要強一些。盡管傷心和憤怒,盡管為大黑的命運深深擔憂著,但是他並沒有哭泣,也沒有躺到地上打滾兒。他緊緊捏著一支香煙,直到把它捏爛了,才大聲說,大家不要這樣了。這樣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我們大夥說,大黑它爹,你難道有什麼辦法嗎?

李喜全說,已經失去了的,是不能再回來了。比如這時間,像流水一樣,過去了就過去了,不管它了。現在,問題的關鍵是,我們要盡快找到丟失貓的原因,不能讓我們跳鎮的貓再繼續丟失下去了。大黑雖然沒有找到,但是我們一定要化悲痛為力量,團結一心,共同奮戰,把那個躲藏在陰暗角落裏的壞蛋給揪出來,把他掃進曆史的垃圾堆,讓他遺臭萬年!

我們大夥紛紛說,你是大黑它爹,你最有資格說這話了。你就拿定個主意吧。我們都聽你的。

我是有主意的。沒有主意哪裏敢給大黑當爹啊?李喜全想了想,說,我的主意是,咱們成立一個保護貓的隊伍,每天晚上分成幾個小組,出來巡邏。不管是日本帝國主義,還是法西斯、新興恐怖組織,或者南方派過來的反動分子,我們一定把他們一網打盡,給我們跳鎮的貓創造一個和平安寧的良好環境。

我們大夥一致同意李喜全的主意,並且當場就選舉李喜全為跳鎮保護貓的生命安全大隊的大隊長。然後一百多個丟失貓的人家的家長(都是男人),和暫時還沒有丟失、但如果不采取有力的措施,將來會丟失貓的家長六十多人,共一百六十多人,每六個人為一個小隊,共分為二十七個小隊,選舉了小隊長二十七人,小隊副隊長五十四人,每天晚上由六個小隊出來巡邏,分上半夜和下半夜輪流。如此輪換下去,確保跳鎮所有的貓能夠安全地出來活動,然後安全地回家睡覺。

這是一個自發的組織,但大家團結一心,給李喜全留下了無比深刻的印象。他甚至想,幸虧大黑不見了,否則,他李喜全什麼時候能夠擔任如此重要的職務啊?什麼時候他能夠統一領導並指揮一百六十多號身體強壯的人馬啊!當然他知道這樣想是嚴重錯誤的,是對已經沒有了的大黑的不尊重。李喜全經曆過文革,所以很快就狠批了自己的私字一閃念。隻是他是暗暗批的,不敢說出來。

4

第一天晚上,李喜全親自上陣,帶領第一小隊,和第二第三小隊出來執行任務。我們的隊員們有的帶著木棒,有的帶著手電筒,有的帶著菜刀,還有的拎著鐵鍁。李喜全要求大夥先不要亮開手電,要等犯罪分子出現了再強有力地照射他們。那樣才出效果,才能震懾住壞人。另外他要我們大夥走路輕些,千萬不要驚動了犯罪分子,讓他逃之夭夭了。我們心裏都憋著一團氣,恨不得馬上就逮住了那些壞蛋,好好收拾他一通。

我們跳鎮與別的地方不同。看上去不像是個鎮子,倒更像是一個大村莊。街道上也沒有路燈照耀著,一到了晚上,到處都黑黑的一片。尤其半夜以後,家家的窗戶都暗下來,外麵就更加漆黑了。如果對街道不熟悉,一般人也不敢隨便出來走動。另外我們跳鎮的人尊重貓,除非有特別重要的事情非出門不可,到了晚上,就都不出門,把世界讓給了貓。

其實呢,前些年,在貓還真正躲在暗處,沒有被發現並發掘出來之前,跳鎮也是有路燈的。後來貓脫穎而出,因為路燈對貓的活動有相當嚴重的負麵影響,慢慢就取消了。沒取消的也被打鳥的彈弓或者槍以及弓箭給故意弄瞎了。反正大夥晚上也不出門,要路燈,跟瞎子點燈一個道理。

我們出來巡邏,非常容易碰到貓。貓們身影輕盈,走路也輕。但是因為貓過於多了,有時候不小心還會踩到它們的尾巴或者腳,使它們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所以李喜全讓我們大夥輕著走路是有道理的,最好是腳底不要離開地麵。這樣就不會踩到它們的尾巴或者腳了。

三個小隊出來巡邏,跳鎮就被劃分為了三個區域。我們在各自的區域輕手輕腳,眼睛在暗暗發亮,不知道的人碰見了,還會以為是一些體形過於龐大的貓呢。

上半夜和下半夜換班的時間定在十二點整。李喜全和我們三個小隊巡邏到十一點五十多,還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情況。我們就準備進行交接班,然後回家睡覺。雖說沒有情況,但我們的心弦一直緊緊繃著,眼睛瞪得比白天還要大出一倍,生怕情況從眼皮子底下溜走了。那樣就對不起我們的貓了。

但是,直到交接班結束,還是沒有情況發生。李喜全就有了一點失落感,決定暫時不回家睡覺,跟隨第四小隊再巡邏一會兒。

情況是在後半夜出現的。大約一點半鍾,李喜全和我們忽然聽見不遠處貓叫聲有些異常。我們跳鎮人非常熟悉正常的貓叫聲,一旦有了異常,大家的眼睛瞪得就更大了。李喜全努力壓製住興奮的心情,給我們做了一個有力的手勢,然後我們彎著腰,小心翼翼起來。恍惚看見前麵有兩個人鬼影似的胡亂閃動,我們就悄悄圍過去。然後李喜全大喊一聲,隻見兩道雪亮的光芒飛也似地撲到那兩個黑影上麵。另外我們幾個沒帶手電筒的則把自己飛也似地撲上去,兩個人按一個黑影,兩個人按一個黑影,把他們全部按倒在地上。

李喜全因為是大隊長,具有一定身份和地位,所以這種直接的工作不需要他親自做。他就走在最後麵。那些按倒黑影的興奮地說抓到了抓到了,狗日的看你往哪兒跑!他這才從容地把兩隻手反背到身後,邁著有力的步伐走過去。

兩個黑影竟然是一男一女,年紀都在三十幾歲上下。被人按倒了,就在那裏噗嗵噗嗵掙紮。掙紮得我們很是惱火,就有人伸手啪啪地給他倆每人幾個嘴巴子。他們這才不掙紮了。

李喜全把兩個人的臉瞅了瞅,感覺麵目陌生,不過也不全陌生,好像曾經也見到過。這個他不敢確定,就讓大夥辨認,我們中一個叫了聲,說,這不是左家朋和劉燕嘛!然後他也感到奇怪,繼續說,他倆可是咱跳鎮的人啊,跳鎮的人怎麼會做偷貓的勾當啊?會不會是抓錯了人?

因為手電的光芒都集中在這兩個人身上,別的地方還是漆黑一片,我們一時也不好說是不是抓錯了人。李喜全就問說話的隊員,你認得他倆?

那隊員說,可不是嘛,一條街道上住著,哪裏認不得?光聽說他這兩口子手長了點,可這樣的事情他們不敢做吧?

李喜全想了想,說空口無憑哩,幾個按好了,看看現場有什麼物證沒有?

這一說,一隻手電的光芒就離開了人,四周轉動起來。一轉動,真的就有情況了。隻見不遠處有一個麻袋,鼓鼓囊囊的,兀自動彈不已,而且裏麵還發出貓的叫聲。再一瞅,邊上還有一輛車子和一個用來關貓的鐵籠子。鐵籠子裏麵放著香噴噴的餌。鐵籠子的門上有機關,貓一進去嘭地就關上了。

原來這兩個真的就是偷貓賊啊!原來他們偷貓就是用這個鐵籠子啊!

我們馬上就憤怒起來,當下掏出繩子,把這兩個人緊緊捆住,要往死裏打。李喜全先是在一邊瞅著,隻見我們拳腳相加,打得又準又狠,一邊打一邊還罵個不休。他覺得照這麼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雖說禍害跳鎮的貓,本身罪該萬死,可要真就這麼把他們打死了,我們也脫不了幹係啊!當下他就說聲住手,然後清理一下嗓子,說,這兩個狗日的恨死個人哩!不過咱不能這麼。打死賊雖說不用償命,可咱也在法律的管理下,弄不好也得坐幾年牢。咱呢,把氣且消消,弄這兩個狗日的到派出所,看看政府怎麼處置他們。

派出所離這裏不太遠,就在鎮子邊上坐著。這時另外兩個小隊的人馬也聞訊趕過來,三個小隊,加上李喜全,共有十九個人。後來的聽說了事情的原委,也想上來收拾收拾左家朋和劉燕。不過李喜全不同意,讓我們把麻袋和籠子裝上車,押著戰利品和人,浩浩蕩蕩到派出所去了。

派出所的人早已睡覺了。因為我們跳鎮的治安一直都很好,基本上沒有違法犯罪的事件發生,他們整天清閑得連卵子都快拎不上了,絲毫也沒有戒備,甚至黑夜裏連個值班的也不放,連盞電燈也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