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三侍女(3 / 3)

回頭見麗珠沒情沒緒的,舒雲也顧不得方衛征仍然說在興頭,說時候不早,晚飯後再出來看燈。

晚飯方衛征要吃鍋貼,需等。

麗珠和舒雲各端一碗炒米粉回屋來吃。等鍋貼的任務交給牛寶。方衛征叮囑他,一定要站在廚房裏盯著,碗筷須用開水燙淨。

米粉裏放了很足的幹辣椒和蔥頭,兩個姑娘吃得很過癮,辣得噝噝地吐聲。

舒雲見她不吭氣,找話同她說:“水秀失了一次看戲的機會,很可惜的。”

“她未必看得懂的,所以未必有興趣。”

“這種熱鬧,一年也難看一次的。”

“我可不是光為看熱鬧來的,我想,方先生舍得出這筆錢,也不是為了讓我們看熱鬧來的。”

舒雲情知她心裏不舒展,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什麼也不想再說,默默地把一盤米粉吃完了。心想,因為方衛征,麗珠對自已是越來越提防了。想同她掰開來談談心思,隻怕她會認為你假撇清,未必肯信的。

米粉鹹了,端起一隻把缸剛喝了一口水。麗珠忽然尖叫著:“你幹嘛喝我的水!你幹嘛用我的把缸喝水!真不講衛生!”

舒雲生氣道:“喝錯了把缸,你也用不著這樣!”

“你還有理!你就是不講衛生!下賤!”

舒雲火起,劈麵給她一巴掌。麗珠一愣,哭罵著撲上來扯舒雲的辮發。

牛寶聞訊跑過來,把二人扯開了。方衛征站在門口問:“什麼事?”

麗珠嚶嚶地哭得更傷心了,嘴裏仍在嘟囔:

“不講衛生,隻有畜牲才不講衛生!”

舒雲也不解釋,咬著唇走出門外,頓時淚流滿麵。

過了一陣,方衛征過來說:“你原諒她。”猶豫了一下又說,“她大概是來例假了,有的女人,這個時候情緒會不大好。”

舒雲頓時有些羞赧,這種話,他居然好意思對你說!一個未婚男子,怎麼會這樣細致地知道女人,是他從書上看到的,還是麗珠果然就敢這樣同他說?

方衛征要她與魏媽牛寶一道出去看看彩燈,他留下來陪陪麗珠。

出去路上,魏媽說:“麗珠是越來越嬌氣了,有二少爺寵她,也是她的福氣!”

牛寶直不通通道:“二少爺喜歡的是舒雲,她是潑醋呢!”

魏媽緊接口說:“舒雲心裏是明白的,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年紀,配什麼樣的男人可靠不可靠。這一點,麗珠卻迷糊,別看她還是念過幾年書的。”

舒雲把魏媽一路過來的話咂摸了一遍,知道她的用心,順逆的話皆說不出來,隻好由著她繼續開導,心思卻放在同非非的玩耍上。方先生的這個長孫著實聰明,記性又好,那是見了新奇就要問的。帶他出來,嘴巴休想有一刻停歇。

瓊筵旅館雖已客滿,晚飯後攜眷同侶的,都出去玩了,一時就安靜下來。

方衛征說:“我這裏有好茶葉,給你沏一杯如何?”

麗珠卻端起他的把缸喝了一口。

方衛征皺皺眉說:“剛發過舒雲的脾氣,你這就衛生了!”

麗珠異常嬌柔了說:“我不嫌你嘛,也不許你嫌我的。”

方衛征走到窗口,窗口後麵是一片茂盛的樹林子,月光灑在上麵,像是一層濕霧。今晚,他想同麗珠談一談,他要告訴她,彼此間其實沒有愛情,以前他對她充其量是好感而已。他不希望因為他對舒雲的愛,招惹得她醋意頻發。他鬧不清是在樹林子裏還是這靜寂的屋裏,更適合同她談這樣的話題。

這時,他聽到她過去悄然關門,而她濕熱的呼吸很快就熏在他的腦後。

“衛征。”她喚道。

這時候這樣的稱呼分明更多了生疏,他不禁心中一跳。返過臉來,她隻穿了件圓領內衣,外麵是一件薄薄的淺綠色的毛絨背心。她的眼眸裏祥和溫淑,一片柔情,道:“我這幾天人不舒服,難為你願意陪我在屋裏說說話。”

方衛征沒自持的,就一把挽住她溫沃的腰身,慢慢扶坐到床頭。

“今晚月色好。”她倚著他。

“晴爽天也是祈求來的,據棲霞宮的齋醮節從來都是好天氣。”他的一雙手就在她的內衣裏盤桓。他內心嘲笑自己:你今晚留下來,難道是為了這樣?

麗珠居然有了配合,這是不曾有過的。以前幾次格外的親昵,她都太冷靜了。

他此時告誡自己適可而止,但是如有一種身不由己的慣性推他向前滑行。她一步一步地放開,熱烈而有節奏。方衛征不禁驚訝她的熟稔。方衛征情願相信這是一個聰明女人天性的智慧,這是不需要憑借經驗而隻需內在情欲導引的。

後來,她就枕在他的手臂上。

他的腦子裏有過片刻的空虛,然後就想:剛才那一刻,他好像迷失了本性似的有幾句髒話,她似乎坦然。若是換了舒雲,也會如此坦然嗎?

“舒雲。”麗珠說,“你知道誰看上了舒雲嗎?”

“誰?”

“你猜。”

“我。”

“你是抱住葫蘆不開瓢。”

他被她的冷靜激怒了:“天底下除了你,沒有聰明人!”

“你是你爹的兒子,日夕相處,就沒看出你爹的盼頭?”

方衛征一愣,轉瞬叫道:“你胡猜!”

麗珠一聲冷笑:“到底是當局者迷。”

“我爹若有那念頭,又何必等到今天?”

“那你有勇氣問他,才是標準答案。”

“況且,他還是新生活運動委員會裏的負責。”

“新生活章程裏莫非有不準娶姨太太這一條?即使有又能約束得了誰?聯防馬團長不也是你父親的座上賓麼,他有大小一共五房!”

方衛征嘴上不認,心裏頭把爹一個時期以來的言語動態做個揣摸,也確實看得出他對舒雲的喜歡;然而憑此就說他有娶舒雲的意思,那也勉強。於是催問麗珠的根據。

麗珠就把來東山前,方先生與魏媽的一席話,抖落個幹淨。

方衛征一張臉就灰在那裏,眉頭緊蹙,好一陣才說:“莫非爹爹早就把這個意思透露過舒雲,所以她才覺得尷尬,對我若即若離,不冷不熱。她心裏,也不知究竟偏重的是哪一頭?”

麗珠看他對舒雲依然一往情深,極是不悅,道:“我相信你今晚那一刻,不至於再七岔八想了吧。”

方衛征頓時有一種落入了圈套的感覺,對她油然而生厭惡,一句話不說,倏然起身穿衣。

這時院子裏有了非非的叫聲,舒雲她們觀燈回來了。

方衛征一邊係扣子一邊催促道:“快,快起來。”

麗珠問:“我的內衣呢?”慵懶地坐起來。

雜遝的腳步聲越發近了。慌亂中,方衛征扯熄了燈。他在麗珠耳邊說:“別吭聲,舒雲會以為屋裏沒人,等她走開以後,我再出去。”

有了敲門聲。

麗珠卻應了聲:“等等。”又對方衛征說,“你這不是個辦法,她們越發會疑心的。”

麗珠擰亮燈,從容去開門。她連外衣扣子也沒扣上,一頭亂發。

門開後,除了舒雲,還有牛寶,魏媽,非非叫口幹,要吃茶。

眾人都一愣。

麗珠卻笑道:“進來呀。我腿腳不舒服,虧得衛征給我按摩了一陣。”

方衛征又羞又惱,恨不能給她一個耳光。

連著兩日的看戲看齋醮,眾人都有些累。方衛征在後兩日盡管不大搭理麗珠,不知達成了什麼默契,麗珠的興致仍很好。

沉悶了的是舒雲。

麗珠那晚委婉告訴舒雲,她與方衛征已經做成了一段事。

那一刻,舒雲對她,既憎又憐。

方衛征在背著他人給舒雲獻殷勤的時候說:“麗珠這女人太狡詐了,惟其深入了她,我才發現,這樣的女人決不適合我。”

“你作踐了她,又來說這樣的話!”

方衛征氣急敗壞道:“兩性相愛、兩情相悅的時候,是不可以用‘作踐’這個詞的!”

“既然是相愛,哪裏是前日相愛,今日就變了。”

“舒雲,你什麼時候學得這般伶牙俐齒。專會刻薄人的。”說著,他就摟住了她的肩膀。

片刻,她推開了他,聲音裏不爭氣地就發哽:“我們雖然出身不高,難道就可以這樣被……”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就索性什麼也不說了。

方衛征懊喪地歎了口氣說:“我對你是一片真心。”

“隻怕這真心也不隻一片吧?”

方衛征捏了捏她的耳垂說:“看來,你也是不肯原諒我的。”站了一刻,他走了。

舒雲望著他的背影,淚珠就晶瑩地掛在臉上。

返程的路上,魏老婆子望著神情默默的舒雲,道:“前幾日我跟你說的那些,愛聽不聽,都由你。我老婆子口粗,未必把什麼話都想得細致了再說的。隻是,方先生那裏,恐怕還想聽我的回話呢。”

舒雲淡淡一笑:“你愛怎麼回,就怎麼回吧。”

麗珠在一旁獨自哼唱:

李慧娘在房中愁眉不展,

每日裏懶梳妝少帶花鈿。

恨隻恨平章賊行事短見,

把一對好夫妻分散兩邊。

但願得我與你重見一麵,

把我的苦心事對你來言。

幽幽怨怨的,聽得舒雲鼻頭發酸。

魏媽兩眼木木地看著麗珠,耳邊的白發被風吹得如柳絮飛揚。

才走到廊下,舒雲就聽見方太太在大聲斥罵,一看,被罵的竟是水秀。

方太太脾氣不好的時候常有,大動肝火的時候卻並不多,那通常是什麼事極惹她生氣了。眼前水秀做錯的一件事是,她把方太太一件黑底起暗花的衣裳放在熱水中燙洗,結果起皺了。這是她大兒子從日本寄回的成衣,方太太最喜愛的一件,甚至有點舍不得穿的。

方太太固然不會罵得太難聽,但那種氣憤實在是少見的,一根指頭幾次戳在水秀的腦門上。見舒雲過來,嘴裏猶自斥道:“我看你這段時間是三魂掉了七魄,若是沒情緒做了,也請早日打個招呼,免得人家以為我們這杆竹子秤,不配你這隻金秤砣!”

待方太太轉身去後,舒雲望著木怔怔的水秀,也感覺著她這幾日的心不在焉或心緒不寧。舒雲幫她把衣服擰幹晾曬,兩人就在廊前墊著搓衣板坐下。

牆角一株山茶,已經有了很繁密的骨朵,那葉片油亮得如同蠟製。

舒雲問:“前幾日,你是不是去看了華榮?”

水秀眼裏流露出很深的失望道:“那個沒良心的!”她說她那日去,隔門就聽見他和一個姑娘在裏頭嬉鬧,聽聲音就知道那是珍子。舒雲說那也不見得就怎麼樣。水秀白了臉道:“我點破窗紙,看見他倆在裏頭親嘴!”

舒雲默然了,那日初見華榮,就看出他同珍子的交往不同尋常。水秀忽然揚起臉來:“魏媽不同意他跟珍子,魏媽嫌她身體不好,又說她屁股窄窄的,一看就不像是會生崽的!今晚魏媽叫了華榮來呢。”

正談著,牛寶從那邊來了,手裏捧著一包油炸蘭花豆給水秀說:“給。”

水秀問:“誰叫你買的?”

牛寶一愣:“不是你上午叫我買的麼?!”

水秀漫不經意接了,道:“我倒記不得了。”

牛寶到一旁,把洗衣用具收拾進去了。

舒雲說:“牛寶粗中有細。”

水秀唾出幾隻豆殼:“悶頭雞!”

舒雲說:“你是寧要麻雀嘴,不要螞蟻腿的。”

水秀的心思仍在那邊,問:“你說華榮會怕他媽的認真麼?”

舒雲的回答不叫她滿意,舒雲說不曉得。

晚上,華榮來了。

魏媽曾跟水秀說,她是叫華榮帶珍子一塊來的,若是珍子沒來,就叫水秀當場坐著。水秀不肯,說那樣別扭。

水秀隻肯在間壁的小雜屋裏呆著,她拉舒雲作陪。

華榮果然是一個人來的,見麵就問:“媽吃了上次幾帖藥,腰疼好些了麼?”

魏媽徑問:“珍子怎麼沒來?”

“她回家了。”

“你沒跟她講,我叫她同你一道來?”

“……她講過幾日來看媽。”

“我不應她叫的媽!”

“媽,我知道你不大了解她。”

“還要怎麼了解,一副身架一張臉藏不住包不嚴,還要怎麼了解!”

“媽,我知道你喜歡那種胖胖實實的。”

“反正,我心裏沒有她!”

“我知道你心裏有誰。”

“知道就好。”

“可是我不喜歡她。”

“她能做肯幹,身體結實,她哪點不如珍子!”

“……媽,珍子會孝敬你的。”

“我不稀罕她的孝敬!”

“你以後會喜歡她的。”

“永遠不會喜歡。”

“媽,你何苦逼我。”華榮的音調變了。

“你以後就會知道我的一片好心思。”魏媽的聲音柔和了些,“居家過日子的,越實際越好。”

小雜屋裏一股黴味,隔著高高的窗台,那屋裏母子的對話句句清楚。舒雲的手不知什麼時候被水秀攥住了,且越攥越緊,汗津津的。水秀全身都在冒汗,熱氣氤氳。舒雲後悔,不該讓水秀來聽他母子的對話。舒雲沒料想水秀會把華榮愛得如此之深,不由得一陣鼻頭發酸。

魏媽在叫這邊過去。舒雲扶一身汗濕的的水秀過來,將及進門的時候,水秀挺起身子跨進去道:“魏媽你別難為人家了,時候不早了,我這就該做飯去。”

舒雲看見華榮的一張臉,就白在那裏。

方衛征居然打了麗珠兩巴掌,這兩巴掌打得很重,麗珠的半邊臉都青了。

看見嚶嚶啜泣的麗珠,方先生憤怒了,他將方衛征叫到跟前,揚起一隻手來,方衛征嚇得倒退兩步。方先生將兩指猛地朝窗外一戳,罵道:“你是個十足的混蛋!”

淚痕滿麵的麗珠忽然站起,擋在方先生麵前,生怕他會揍方衛征。說實在,她還未見過方先生打人,連罵人也是極少見的。

“你還算是個文化人!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始亂終棄!麗珠,你說,你說他為什麼打你的?你說!”

從東山回來以後,麗珠纏得方衛征更緊,方衛征則越來越表示嫌惡和不耐煩。麗珠說,他膽敢拋棄她,她就要把他在東山的所作所為,兜底告訴他父親。方衛征說:“你知道我父親巴不得我愛上你,你就故意這樣做,你是個壞女人!我不怕,我偏不再愛你!我以前也沒愛過你,你能把我怎麼樣!”其實,麗珠還在猶豫要不要把東山的那一幕告訴方先生,方先生似乎就已知道了那一切。

麗珠說:“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打我,還沒跟他說兩句話呢,他就起火了,就打人。”

“你現在翅膀還沒硬呢,你就胡作非為起來!”方先生坐下去,燃了一根煙,“你要知道,即使你現在有了一份好差事了,你也未必離得開方家!你父親的這份頭臉,你這輩子怕是掙不來的,你哪裏就敢胡作非為,目無家長,你說,你想把麗珠怎麼樣?”

麗珠沒想到,方先生一生氣,方衛征就怕成那副樣子,連頭也不敢抬起來,嘴巴裏嘟嘟噥噥道:“我錯了,我也不是存心打她的,我以後不打就是了。”“給麗珠賠個禮。”方衛征就朝麗珠撩起眼皮說:“麗珠我給你賠禮了。”麗珠哪見過他這樣,就感動了道:“是我的脾氣不好。”

方先生就說:“麗珠等幾個在我們家做事的男女,我和你媽素來都是以禮相待的,容不得任何人欺侮。既然你和麗珠的關係已經很深了,更不可以隨意欺負她,今後要待她更好才是,聽到了嗎?”

方衛征答應的聲音比蚊子哼哼還小。

麗珠默然在那裏,似笑未笑。

方衛征來找舒雲的時候,舒雲正在簷前剝蠶豆皮。水發蠶豆,在桶裏浸得脹鼓鼓的。舒雲想到地裏的蠶豆已經生了嫩莢,醬紫色的蠶豆花宛如一隻隻斂翅欲飛的蝴蝶。

方衛征四下裏看看,對她道:“你跟我來一下好麼?”

“我蠶豆還沒剝完呢!”舒雲瞪著他,舒雲看出他神色很棲惶。

“蠶豆什麼時候都好剝的。”

“跟你去做什麼?”

“我有話跟你講。”

“什麼話非要到別處去講?!”

“舒雲,你何不就依我一回呢!”方衛征的目光裏已有了哀怨的成分。

舒雲就把沒剝完的蠶豆,悉數倒回桶裏,跟他走。

路過後院水井邊,舒雲看見井裏一點生氣也沒有,前些時候投放的小魚和蝌蚪都不見了。水井邊的苔草卻是更茂盛了。

出圍牆小門,有一聲鏽響。

暮色在田野裏飄蕩著聚合,遠處的小河倒越發顯得灰亮了。

高坡上有一片板栗樹林,新葉已發,焦脆的老葉依然四下裏招搖。方衛征背倚著粗壯的樹幹,人就越發地瘦。

舒雲知道這栗樹林子曾經遍布窮人家的墳塋,可是她發現自己並不怕。這倒並不因為身邊有個方衛征,她不覺得方衛征比自己成熟和勇敢,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否與他父親同她談過那番話有關。

潺潺的河水很清晰,宛在耳旁。

方衛征捉住了她一隻手,她以為他要吻她,他已經把一隻戒指穿在了她的手上,然後她的另一隻手也被他攥緊了。

他嘴裏含含糊糊地說著,他很激動。但是舒雲聽清楚了,他說:

“我們走。”

於是她問:“去哪裏?”

“北平,上海,你講去哪裏就去哪裏。”

“私奔?”舒雲想到了前桶巷的張家少爺。張家少爺她隻見過一次,很氣派的一個男人。同他私奔的侍女偏瘦偏高,相貌並不特別漂亮。

“我姆媽知道的。”他說,“我姆媽會給我一筆錢。北平和上海都有我家親戚。”

“那麗珠怎麼辦?”

“我會給她一筆錢。”

“那能養她一輩子?”

“你以為她會戀我一輩子?!最精明不過的就是麗珠!”他嘴裏猶自恨恨,“我現在很懷疑她是真心愛過我的,她以後也不會真心愛我!”

她腦子裏一片紛亂的時候,他就緊緊擁住了她,他吻她的發、吻她的脖頸、吻她的耳垂子。他絮絮地說,她是屬於他的,誰也別想將她奪走,他願跟她去任何一個她想去的地方,隻要她稱心,隻要她願意。

她後來終於推開了他。

他仍然攥緊她的雙手,他要她答應他,即刻就走,越早越好。否則,他不知道他父親會有什麼舉動。

她說:“你到底是怕你爹的。”

他慘然一笑:“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如果怕我就不會帶你跑。不過這事情如果鬧得影響大了,總不大好,父親還是愛麵子的。”她說她還要好好想一想。他焦慮地懇求她,盡快拿定主意。夜黑盡了,天空有幾顆晶亮的星子,越發把夜襯黑了。

他攙著她的胳膊,兩人就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家走。

舒雲病了,一連三天隻吃了點稀飯。

方衛征來看她幾次,滿目期待。

麗珠隻過來了一次,眼裏現出了怨毒的神色……東摸摸西看看,想察尋點什麼,嘴裏卻說:“感冒發燒,不礙事的。”

第四天,方衛征來說,他明日要送他嫂子和非非到上海去,她母子從上海到日本去探親。

方衛征道:“父親臨時決定讓我去的,連拒絕的托詞都沒有。”他看她片刻,忽然間說,“你想好了沒有?如果你想好了,明日我就領你走!”

她默了片刻,搖搖頭。

他沮喪地放下她的手。那一刻,舒雲希望他再回過頭問她,她幾乎要答應他了!可是他一直走到門口,隻回頭看了她一眼,就出去了。

方衛征走的那天下午,魏媽來跟舒雲說,方先生叫她過去有話說。

舒雲明白,她現在隻剩有兩種選擇:如果不給方先生做二房,就隻能卷鋪蓋回家。

待魏媽出去以後,她從箱子裏拿出那隻用綢布包好的金戒指,準備叫水秀還給方衛征。她摩挲著方衛征送給她的兩隻蛤蚧,這個,她準備帶回去。此時,她又想到了病懨懨的母親。

她的衣物一向收拾得很整齊,別無長物,隻消一根扁擔就可以把東西全挑走。

出門的時候,她想,明日回家路上,順便到田埂邊采兩把薺菜。

後天就是三月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