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我也開始盡心照顧爸爸。看到我的轉變,媽媽欣慰地笑了。然而,一切努力終究沒能留住爸爸的生命。2008年底,爸爸走了,56歲。
彌留之際,媽媽、我,李欣、張雨,全守在他身邊。我期待爸爸說點什麼,哪怕對媽媽說出最簡短的“謝謝”,但什麼也沒有。不必去指責死者——我想,爸爸必定是不知說什麼好,所以,在合眼那一刻,一行熱淚跨越眼眶,以此表達此生的感謝與愧疚……
“她從爸爸的墓碑前疲倦地走下來時,突然間我很想安慰媽媽,說,爸爸是愛你的。但張開嘴,我說,媽媽,我愛你,然後緊緊地擁抱了她。”
——《我的漂亮媽媽的大愛人生》
李欣不是西安人,爸爸過世,她手足無措。媽媽沒有身份,不能直接安排葬禮,便暗中指導我。葬禮,媽媽也沒有出現,在墓地不遠的地方張望。葬禮結束,人們紛紛散去。媽媽這才拿著一捧花放到了爸爸的墓前,對他說了一會話。我還沒走,看著這一切,哭了。
喪事過後,媽媽幫李欣領齊了撫蓄金和補助,托我悉數交給李欣。爸爸走時,張雨才7歲。李欣本就沒工作。媽媽囑托我:“李欣兩次喪夫,命苦,你要體諒她,還有你妹妹小雨。這個家,隻能靠你挑……”
“媽媽的慈善再次震蕩著我的心靈。陡然間,我也覺得,我是一個男人,我不能逃避現實,如果李欣母女待我還可以,我就挑起隻能由我挑的重擔。”
我開始努力去喜歡張雨。我第一次正眼看了她。可是我怎麼看,也喜歡不上她。她嬌氣,喜歡哭,她一哭,她媽媽就罵她,母女倆在家裏鬧得不可開交。李欣頹廢不已,根本沒心情管張雨。慢慢地,我也堅持不下去了,想一走了之。媽媽知道這一切之後,說,“不能這樣下去,你爸爸在天之靈也無法安息。兒子,你可得把小雨當親妹妹!我覺得你就該把小雨帶在身邊。”“我才不呢,又不是我的孩子。”我搖頭。“難道你想讓你妹妹和你遭遇一樣的命運嗎?”媽媽給我做了好幾天工作後,我同意了,“可是李欣不會答應啊。”“這個工作我來做,總之不能讓孩子再漂泊了。”
媽媽給李欣發了長長的短信,“妹子,我是劉惠玲。孩子的爸爸走了,我們做母親的不能倒下,更不能自暴自棄,這樣會給孩子帶了一生的傷害。錢沒了可以掙,但如果母愛沒了,孩子的天就塌了。我原來是個失敗的媽媽,差點毀了我兒子的一生,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樣。”李欣不知道媽媽在背後所做的一切,以為媽媽在教訓她,生氣地回複說,“我的事不要你管!”
“媽媽的手機,總在發一條接一條低三下氣的信息:妹子,你最近好點了嗎,每天飯還是要好好吃……小雨最近還是不願意去上學嗎?要不要我幫你接送……媽媽年紀大了,很難才學會了打字,每一條信息都要費很大的勁。李欣回複一律冷漠,拒絕。”
一個多月過去了,我看不下去了,我決定幫媽媽一把。我拿出了一本破舊的日記,拿到李欣的房間:“我從來沒有喊過你媽媽,我今天喊你一聲媽媽,也把我的心向你敞開,請你看看這本日記。”李欣怔怔地接過了我遞過來的本子。我目不轉睛盯著她,又一字一頓:“媽媽,我還想告訴你,這本日記,此前我冠的總名是《我的無能媽媽的醜陋生活》,現在,它的名字叫《我的漂亮媽媽的大愛人生》。”日記,李欣看了兩天。兩天後,她給媽媽發出信息:“大姐,請你原諒我。”
2009年大年初一一大早,媽媽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第一次走進了爸爸留給李欣的房子。房子裏混亂不堪,大過年的,冰鍋冷灶。媽媽見狀,打電話給我,“趕緊到阿姨這邊來,你一個大男人,都過年了,也不給家裏置辦點東西,不像話!”掛了電話,媽媽就去了菜市場,買了肉餡買了水果買了鞭炮買了對聯,買了過年要用的一切東西。媽媽氣喘籲籲,再次敲開李欣的門,連口水都不喝,就開始打餡、和麵。李欣要過來幫忙,媽媽說:“你休息吧,我做這個是老本行。”
那晚,“一家四口”共慶新年。
就在這團圓飯中,媽媽對李欣說:“妹子,你還小,你專心找個好人家,把小雨交給我和張毅帶。你和小雨都有人照顧,老張在天之靈才能夠安心。”李欣停下了筷子。媽媽趕緊又補充說,“等你將來安穩了,孩子你什麼時候要回去都可以。”李欣的眼圈紅了:“大姐,我才知道,天底下還有你這樣的活菩薩,你的心是糍粑做的……”此後,媽媽張羅給李欣介紹合適的人。
我的個性也變得陽光起來,事業幹得越來越好,2009年,我應聘到中國人壽保險公司西安市分公司當了部門經理,很快買了車,也買了房。張雨上小學四年級了,乖巧聽話,很粘我,“哥哥哥哥”叫個不停。我發誓要送她上最好的學校,提前開始給她聯係上初中的事。我甚至還給李欣提前買好了墓地,和爸爸的墓地、媽媽將來的墓地挨在一起。
2010年,在我的鼓勵下,媽媽也勇敢和退休工人鄒廣正叔叔戀愛了。在媽媽的感染下,我消除了對婚姻的偏見,遇到了女友林敏婕,她對媽媽十分敬佩。嶽父嶽母幫我們買了套大房子,女友在新房給小雨安置了一張很漂亮的床,對我說,“這裏也是小雨的家。”
我問媽媽,‘爸爸一輩子,躺在病床上都沒有說過你一句好話,為什麼不恨他?’媽媽開朗一笑:“一輩子很短,恨了,到頭來苦的是自己,我現在不也挺好嗎?當初我要是恨了你爸,我現在一定沒有這麼幸福。兒子,你說呢?……”望著媽媽,我想到了聖母瑪麗亞,這個世界,確實有著陰暗、殘缺、仇恨甚至屠殺,但也從不缺少瑪麗亞一樣的人,以包容、大義、信德、希望和熾熱的愛,來修補或者構建人類心靈……
“滄海桑田,大情無邊,用愛來匹配的命運總歸會苦盡甘來。”媽媽的故事講完了,我也讓這句話,成了我的日記最後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