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聖母的折射:“我的無能媽媽的醜陋生活”(2 / 3)

——《我的漂亮媽媽的大愛人生》

2002年,媽媽下崗,一無所有,借錢在西安半坡博物館附近,和別人合夥開了個小餐館。媽媽又是服務員又是洗碗工又是廚子,一天站下來,腿腫得一按一個坑,半天起不來。

我從技校畢業後,四處打工,當過調音師,開過出租,還開過搬家公司,但都沒常性。轉眼我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同樣沒常性。媽媽著急又擔心,問我到底喜歡哪一個。我衝她就是一句:“像你們那樣吵吵鬧鬧過有什麼意思?”媽媽啞口無言……

媽媽離婚後,沒有再嫁。是過去傷得太深?或者擔心我不能接受後爸?還是念及30來年前爸爸騎自行車穿越西安城的場景,等待爸爸改變?我想問問,但這不是一個兒子要管的事情。隻是,我怎麼也沒想到,3年後,媽媽竟又來到爸爸的身邊——2005年年底,爸爸的肝病犯了。以前,他有過甲型肝炎病史。

消息不知通過什麼途徑傳到了媽媽耳中。那天,媽媽氣喘籲籲找到我:“張毅,你爸肝癌晚期,趕緊想想辦法!”我一聽,冷笑一聲:“活該!” 媽媽瞪大了眼,隨即沉下臉:“你說什麼?張毅,不管你爸錯了多少,他都是你的爸,這種血脈關係誰都改變不了!這些年他一個人過不容易,病了,就更可憐了。你到你爸那去住,給他做個飯,解個悶。還有,生氣傷肝,你爸不能再生氣了,你去後,一定不能再有火爆脾氣……”媽媽說著就開始安排了,那關切的樣子讓我突然就心軟了,我聽了她的話。我走後,媽媽退了租,重新搬回廠裏的宿舍。

我童年、少年時住的房子拆遷後,安置房建在原地,爸爸就住在那裏。去了之後,我才知道,爸爸哪裏是一個人過?!早在2002年,他就和從蘭州來西安打工的喪夫女子李欣結了婚,生下女兒張雨。李欣沒工作,一家人靠爸爸生活。這一切,爸爸從未傳遞過消息給我們。我掉頭就走,為媽媽的善良感到悲哀。

不久,爸爸查出肝硬化,工資不夠吃藥。他賣了一處老房子,換來十幾萬塊錢,很快所剩無幾。這時,仍不知情的媽媽竟悄悄問到爸爸的卡號,往他卡裏存錢。2007年底,爸爸的病情惡化,開始吐血。

2008年大年初一的早上,爸爸突然昏迷,被緊急送到了西安第四人民醫院腫瘤科,確診肝癌晚期。

“我又說了句‘活該!’我有替媽媽出口惡氣的快感。我想起童年時媽媽所遭遇的一切,也想起他分得兩套房子、一平米也不給媽媽與我的事實。我看戲一樣等著看媽媽的反應,不想,她萬分著急:肝癌呀!怎麼樣也得救他呀!這是2008年,我已快而立;媽媽認識爸爸53年,被他背叛N年,離婚8年。”

媽媽掛了電話,直奔醫院,我攔住她。我可憐的媽媽,你以什麼身份去?你知道你走進病房,將遭遇到怎樣的尷尬?沒法,我隻得說出一直不敢說的秘密:“媽,爸早再婚了。”媽媽沉默了一會,低聲說:“其實,我早知道了。但是,她跟他才6年呀,我與你爸相處30年,6年跟30年比,他喜歡吃什麼,如何睡得好,什麼事令他開心?點點滴滴,哪有我熟?”

當天,穿越西安城,媽媽還是走進了爸爸的病房。

爸爸昏迷著。李欣在病房。李欣一見到媽媽,一下來了精神:“你來幹什麼?前夫病了幾年,你不吱一聲?!現在看到人快死了,來搶遺產是吧?”媽媽沒顧李欣的冷言冷語,走到病床邊,想要仔細看一眼爸爸,李欣一把推開媽媽:“他現在和你沒有半點關係,不要來破壞我們夫妻感情,趁早走!”一時間,媽媽僵直在那。我衝到李欣麵前:“我告訴你,換了不是我媽媽,誰會管這些,逃之夭夭都來不及……”媽媽攔住我,“張毅,不能再添亂,現在救你爸最要緊!”

第二天,媽媽拿出一萬元積蓄,托人去生物製品廠買來20支白蛋白,進價一瓶四百六十元,一天輸兩瓶,也隻是10天的藥。看我帶來藥,李欣的情緒穩定了些,但依然拒絕媽媽去探病。我覺得屈辱,可媽媽卻說,“她能留下來,就是愛他的,你爸有福……”

媽媽的大義將我徹底打動,盡管我或許一生都不能原諒病床上這個人,但我畢竟是他的兒子,就算是一個陌生人到了生命的盡頭,我也應當送一份關懷。

此後,媽媽為爸忙活開來。隔一周,她在家裏做爸爸愛吃的木耳湯,燉的軟爛軟爛的,讓我用保溫飯盒送到醫院。到寺廟求平安符,讓我悄悄放在爸爸的枕頭下。為了緩解爸爸的抑鬱情緒,她買了一個MP3,花錢請附近網吧的一個小夥子收集了80年代幾乎所有的老歌,那是爸爸喜歡聽的,然後讓我說是我買的。怕爸爸長期躺著身上長褥瘡,她去商場買了4套質地最綿軟的內衣內褲,讓我隔天就給爸爸換幹淨的穿,換下來的衣褲再回去她洗曬。我每天下班的時候,媽媽都要提醒我去醫院陪爸爸……

“媽媽總叮囑說,莫丟下他一個人。我想不出還能怎樣對一個人好,也想不清為什麼要對他那麼好?媽媽說,他得這樣重的病,不管如何,我要對他好……”

2008年4月,爸爸經曆兩次化療後,回家修養。

三個月後,爸爸病情再次加重,在媽媽的“指示”下,我將爸爸送進了附近的中醫院,一邊喝中藥,一邊配合輸液,根據病情,時不時還得輸血。媽媽起早貪黑開餐館給我攢的買房子的十多萬塊錢,現在一分不少拿出來,全砸在了爸爸身上。“‘媽,讓李欣把現在這套房子賣了吧,這負擔怎麼能讓您承擔?’我為媽媽考慮。‘不行,賣了她們以後住哪兒?我有你這個長大成人的依靠,李欣啥依靠都沒有!’”

各種辦法都試了,爸爸的腹水卻越來越厲害,腹部絞痛不止,腿也開始大麵積水腫,全身皮膚都是黃疸的顏色。媽媽不讓我把病情告訴爸爸,“你爸這個人心眼太小,要是知道實情,他急都得著急死。”聽到這番善解人意的話,我第一次真正懂得了母親的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