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境逼仄,心境則浩淼無涯,精神與天地往來,麵對著這塊石頭,難道不受啟示嗎?
39、老子像
我是喜歡這塊石頭的。它像雕鑿過似的,有霍去病墓前漢石雕的味道,但它是天然的,渾身完整,石質又好。
奇石展上我們常常可以見到一些類似人形的石頭,要麼僅取一個角度,要麼是怪胎,要麼石主要講解:這樣像是什麼,擋住一角又像是什麼。這塊石頭是一道士,明明白白,如古董行裏的話,一眼貨!
這位道士完全可以進入觀裏被供奉的。
現在幾乎把類人形的石頭都叫佛石,佛是慈悲的,必須得看清其眉目,而《道德經》上講究混沌,講究樸素,講究大象無形,這塊石頭它全體現了。
它是老子嗎?
40、筆架石
我老家的門前有座筆架山,而我書案上也有一塊石頭狀如筆架,這使我很得意,常常向人炫耀。這塊石頭又是筆架狀,且石質細膩光潔,還有,就是它有山的脈向走勢,更是一座山的縮影,這就比我的那個好了。
文人愛筆架石,它可以給你一種暗示,提高你的自信。文房講究筆墨紙硯四寶,筆架石應是第五寶。
41、綠釉罐
中國地域遼闊,各個地區都有自己特色的石頭,因此而形成種類名稱,如靈壁石、黃河石、紅河石等等。這塊石頭是青海三江源石。三江源石光潔,發墨綠色,石體上多凸色,使人疑心為外星來客。之所以選中此石,是其整個石頭墨綠均勻,雖也起凸,但細碎有序,猶如一件上了釉的漢代陶罐。
我是喜歡收藏漢陶罐的,知道釉陶罐的名貴,也曾在一隻罐上寫過:得大罐者能大觀,能大觀者可做大官。那麼,家有這麼大個綠釉石罐,該是大吉祥的。
42、白頭翁
此石幹淨,黑白對比分明,所出現的圖案頗似大寫意國畫,衣服輪廓僅兩筆勾勒,線條沉著肯定,集中突出頭部,雖五官模糊,但神性已昭。
我平時喜歡畫畫,雖未臨《芥子園畫譜》,但從收集來的古磚上、石雕上、根藝上學習借鑒得多。此石上的圖案我以筆墨摹臨,但終不及石圖案,甚感大自然的神奇。
43、釣者
這是在冬天,或許還下了雪,所以釣者戴著帽子,身上呈青灰色。釣者背側著,看不到臉麵,脖頸、後肩以及撐起的膝部,卻顯現著他的專注。
這塊石頭不求酷似,以韻味見長。
44、雲山
看著這塊石頭,你當然能看出這綠的是山,白的是雲。但要問,這山是誰家的山,這雲是誰家的雲,傻了吧,沒文化了吧,那我告訴你。
這是一位朋友出示了這塊石頭來問我。
我極力想得到答案。
他卻又說:知道周瑜的娘叫什麼,諸葛亮的娘叫什麼?
我說:既生瑜兒何生亮,你耍我?
他說:不耍你。我現在說正經的,這山是張大千筆下的山,也是張大千弟子何海霞筆下的山,他們晚年畫上要麼塗朱砂,要麼抹碧青,都是重染。這雲是陸儼少筆下的雲,他凡畫必有雲,雲遮霧繞要占去畫麵大半。
我佩服這位朋友,更佩服這塊石頭。
45、望春閣
這是塊華安玉石,顏色深深如翠,疊疊石層晶瑩剔透,整體造型秀麗,使我想到大唐的望春閣。
唐朝的長安城裏,望春閣是屹立於曲江池邊的,三月三,麗人雲集,花香蝶飛,歌舞晝夜,極盡溫柔。有一段文字說閣樓下“自生玫瑰樹,樹下多苜蓿。風在其間,常蕭蕭然。日照其花,有光彩,故名苜蓿為懷風”。但史書上沒有閣樓的圖像,我想,應該就是這塊玉石的形象吧。
隻有國泰民安的唐朝才能有望春閣,而如今麵前這玉石又給我們多少美好的想象呢?
46、青煙
胡蘭成在談到他第一次見到張愛玲: “我時常以為很懂得了什麼叫驚豔,遇到真事,卻豔亦不是那麼豔法,驚亦不是那個驚法。”這塊石頭就給我這種感覺。當在一大堆奇石裏,我是首先被它奪走了眼光,並發出驚叫,它石形規則,顏色鐵黑,圖案卻純白,黑白分明,但端詳許久,這是一條龍呢,好像不是,是青雲嗎,也不是,或許可以稱作煙吧,似乎還不準確。為什麼一定要具象呢?它留給了我的是一種新奇,是一種神秘,是無限的遐想,這就夠了。
記得有一年去桂林石林參觀,那麼大一片石頭林子,應該是上帝的傑作,但導遊小姐卻一路在指點哪塊石頭像個什麼,哪塊石頭又像個什麼,且以此編造出一些荒唐的傳說,小姐以為這樣導說能提高石林的文化品位,實則辜負了上帝的創造。具象有具象的好處,但具象了往往小氣,而美是要會心的,這塊石頭使我有了愉悅,我就稱它是塊好石頭。
47、牧童
造型:下為一牛,上為一童,牛疲倦發呆,童頑皮取鬧。
石質:玉化程度好,光潔度高,色彩華貴,有珠寶之光氣。
此石為大化石。產地為廣西岩灘鎮的深河底,由於資源已涸竭,往往船主與“水鬼”簽生死合同,利潤各半。據說已死於撈石有二十餘人。
48、蠶
此石是靈璧石,紅褐色,叩之聲脆,其形為蠶。
蠶是中華神蟲,正是因為它,才有了絲綢之路。蠶又是奉獻的象征,所以李商隱有“春蠶到死絲方盡”詩句。桑麻多在農村,而城市仍有許多兒童喜歡養蠶,如養寵物。此石蠶形象逼真,似有爬動感,不知是誰家的蠶在瞬間裏凝固。
49、老者
這是哪位老者,雙目深陷,白胡飄飄,穿著棉袍,拄了拐杖,蹣跚地迎麵走來。世事已經洞明,人情已經練達,他不起風波,心無冰炭,穿粗布衣,說家常話,平和從容,什麼是神仙,人活過了八十就是神仙。
蘇東坡曾說過: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兒,眼前見天下無一個不好人。
還有一句古話:聖賢庸行,大人小心。
這老者年輕時不管是何等人物,現在不正是這樣嗎?
50、狼頭
這是一塊珊瑚化石,酷似狼頭,珊瑚的枝紋排列有序,顏色灰黃,正好表現了狼的皮毛。自古以來,狼是與人發生關係最多的野獸,關於狼的故事也在民間流傳最多。
狼的聲名似乎一直不好,其實人類的進化狼是有功勞的。世上的事情有正就有反,有佛就有魔,也就是說,沒魔也就沒佛,沒反也就沒正,所以當狼消失的時候,我寫了一部書:《懷念兒狼》。
狼現在成了一種象征。
將這塊石頭置於收藏架上,如果說“引狼入室”,但它可以使我們警惕懈怠,警惕安逸。我們需要有危機感,可以沒有朋友,但一定要有個敵人。
51、飛瀑
山是高山,水是大水,水從山頂下來落入一個潭裏,再從潭裏流出,跌下前崖,形成飛瀑,這就是這塊石頭給我們的形象。好的是,它不僅僅是畫石,又是造型,石的凹處全然是白,似有動感,能聽到聲響。
李白的“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廬山的瀑布是不是也是這樣呢?
52、問天
這塊精美的綠鬆石,少有的出現透露,這種透露卻十分巧妙地勾勒出了一隻瑞獸的骨骼。
瑞獸是什麼?像狗。像獅子。
端詳頭部,臉麵若人,是一老者,深陷的雙目,皺著的鼻子,倔強的下巴和胡須。
這個頭是仰麵向天,它的表情是憤怒而痛苦的。
我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叫屈原。
53、古堡
石頭方正,顏色黑為塊,紅為條,顯得厚重而陰冷,石上方有突出的建築模樣,我稱它為古堡。我走的地方不多,但在陝西南部山區,常常發現有古堡,關於這些古堡的傳說很多,有清時李自成出兵的營寨,有民國初年逃避土匪的堡壘,這些古堡雖已破敗,但殘垣斷壁在夕陽的腐蝕下呈古銅色,而隨之夜幕降臨,鴉群起飛,令人感慨萬千。
這座山上的古堡是哪朝哪代的遺跡,古堡裏發生過的是一場血腥的殺戮,還是有著一段淒婉的愛情?
曆史是由王侯將相才子佳人的故事組成,睹石,勾起了我們幾多追思。
54、蜃樓幻境
蜃樓是光線經不同密度的空氣層發生折射,把遠處景物顯示在空中或地麵的奇異幻景。古人誤以為蜃吐氣而成,所以《本草綱目》有:蜃能籲氣成樓台城郭之狀。此石為雨花石,遂起名蜃樓幻境。
之所以收雨花石進此書,是雨花石為名石一種,但這塊石頭更能體現雨花石特點,即質地細膩,光滑圓潤,圖紋豐富,色彩豔麗。
奇石都是孕璜之璞,如果說女媧補天,它們都是多餘遺留下來的。也正因為它們都有天心,人們才視之如寶,珍藏不遺餘力。
55、黑烏鯉
如果這條魚有嘴,它絕對是黃河黑烏鯉。在陝西合陽縣,黃河從禹門口衝出來不久,河裏產一種魚,顏色烏黑,魚鰭翅尖硬,闊嘴,有牙,名字叫黑烏鯉。黑烏鯉性情凶猛,捕食小魚,捕撈也能傷人。但肉鮮美,湯對老人和孩子可大補。
同樣是魚,魚卻吃魚,黑烏鯉是魚中的黑社會分子。
由黑烏鯉我想到了一種叫狗魚的魚,也是屬於凶猛強魚,常被養魚人投一兩條到魚池。狗魚追趕魚群,吞食老弱病殘者,於是群魚不敢懶惰,極力活動,生長自然加快。
有黑烏鯉,不是河的災難,而是群魚生長的動力。幹任何事情,需要支持者,支持者是在前邊拉你,也需要反對者,反對者其實是在後邊推你。
56、鳥語花香
長島產球石,蘇東坡也讚美過“五彩斑斕”,但球石體積一般“小若珠璣,大如圓月”,而這塊球石近一米高,重五百餘斤,實為球石之魁。更難得的是正背兩麵石膚油亮豔麗,乳白的底色上,紫紅、蠟黃相間,組成了危崖幽穀,老樹奇花,又有雲彩分布,鶯飛燕舞,畫麵高低遠近層次分明,幹濕濃淡搭配合理。這雖是石頭上的畫,你似乎能感受到畫中的暖意,能聽到鳥聲。
我有一畫家朋友曾將他畫的兩隻青蛙畫貼於我家牆上讓來人評價,第二天他來取時,我想貪汙,將一張白紙貼在牆上,說:昨晚上青蛙蹦走了,隻剩下紙了。這當然是個笑話,我卻願意再說給此石的主人,小心哪一天樹長出了石頭,鳥也飛了。
57、守護神
我曾寫過“守侯”二字掛在家中,我理解侯是職位,即守家或守住靈魂的官。見此石似人頭似獸頭,又非人非獸,醜而雄,便認定是一神。
神又為雙頭組成,上一半為紅黃色,麵朝上朝後,下一半為褐黑色,麵向前向下。神上下前後巡視,當然該是守護神了。
有守護神在家,百無禁忌。
58、青蛙
民間很注重諧音,比如剪紙藝術家常常把女媧剪成蛙的模樣。我名字中有一“凹”,也對蛙頗有好感,收藏了許多古時的刻著蛙的硯台和蛙形的筆洗,也有幾件根藝蛙,並且每到石市,首先注意的都是蛙形石。是見過了無數的蛙石(奇怪的是蛙石是那麼多),但嚴格講,大都似而非,稍有像者,又多做了有蛙足的木座,顯得人工氣。但我見到這塊石頭,我就驚呆了!它雖嘴部不大似蛙嘴,但變形得反倒別有趣味,眼睛略嫌靠後,然後更有神氣,難得是遍體青綠,又極潔潤,作鳴後的稍息狀或欲鳴前的一瞬。
像形石就要整體酷似,又要有情趣,這塊石頭體現得很到位。
59、遠瞻
這是一位老者,滿臉滄桑,望著遠方。他或許看著那條路,他是從路上一步步走過來的,或許看著那條河逝去的歲月像河水一樣流過去了,或許看著那一片家園,家園裏花紅草綠,炊煙直長,雞鳴狗叫,孩子們在那裏玩耍打鬧。不,老者在遠瞻,年歲已高,壯心不減,往日的輝煌給了他自信,他還有更大的事情要做,他還有更燦爛的藍圖正在醞釀。
老鬆寒不落,威風高其翔。
這塊石頭給我的就是這種豪氣。
60、雪域高原
當我看到這塊石頭,並不知它產於何地,主人又在哪裏,但我總感覺它有一種宗教的氣息,一打問,果然它產於青海。青海和西藏的一部分我走過,在那裏我見過類似此石的山巒和山巒上的古寺,也在那些山巒之間的路上遇見過虔誠的佛教徒。青藏高原是寒冷的,也是明淨的,此石表現得到位,似與不似間的精妙,喚起了心中神性。
一捧日是白的,在滿山遍野的雪境中,一切又都是蔚藍。
我想起一句老話:雪澡精神。
61、貴婦人
從石頭造型上看,像一個洋人頭,洋在鼻子上。從畫麵上看,又是一個貴婦人,貴在氣質上。這種重疊手法,畢加索用過,陝北婦女剪紙用過。男女之像重疊在一起,要說明什麼呢?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女人是男人的臉麵。足球場上,球迷會把自己熱愛的球隊隊徽畫在臉上,這個男人也將自己心儀的女人畫在了臉上。還有,中國的石頭竟然出現洋人頭像,這隻有國家強盛,文化自信的情況下才發生,唐代的洋人還在朝廷做過官的。
62、山石
這樣的石頭在市場上沒有,許多有名的收藏人也是家裏少見,但我卻很看重。石頭是大自然的產物,而一塊石頭上能表現出一座大山的形態就十分難得。它像盆景,但任何盆景都做不出山的氣勢和豐富。麵對了它,畫家完全不必去山中寫生。關於畫山的各種技法它都顯示著。你細細觀看著,揣摩著,那脈絡的走向,峰巒的起伏,溝壑的錯落,崖壁的側仄,你突然有一種上帝俯視的感覺。
初見這塊石頭的時候,石主人在石上做了許多小亭小橋,我建議去掉這些東西,它呈現的是大山,大山是需要布置的嗎?這些刺眼的塑料擺設,隻能使這塊石頭小氣而俗。這又說到現在一些奇石的底座了,有許多東西原本挺有品位的,而底座做得很俗,一個穿著名牌西裝的人怎麼能趿一雙破布鞋呢?
63、吏官
此石小,不氣勢取勝,而人物形象傳神,廣受稱道。人物從裝束上看,像漢吏,從麵部表情上和身體動態上,此吏正迎接上司,或聆聽上司講話,極恭敬謙卑。中國是官本位國家,古代如此,現在也還如此,絕大多數的,不管平日多麼清高,不管身懷多少技藝,都難以抵製一個小小官位的誘惑。一旦進入仕途,可能管人,也可被人管,越是對上謙卑恭敬,越是對下飛揚跋扈,沒有不是兩麵人格的。
近日看到一則手機短信,說得有趣,特記之:生你的和你生的人不能忘記,提拔你的和你提拔的人不能忘記,恨你的和你恨的人不能忘記,愛你的和你愛的人不能忘記。
石人此時此刻,心裏想的是不是這樣的內容呢?
64、福
石頭上的紋線常常形成了漢字,我是見過了不少,但最逼真、最讓我喜悅的莫過於這個“福”字。
這塊石頭雖不很規整,卻石麵光滑,極黑,字跡呈紅色,略透金質。字形為典型的行書,深厚而滋潤。
世上的事是無奇不有,如果你能想象到的,絕對就會在某時某地產生;當我見到這塊石頭,它的完美我懷疑是不是人工做的?但它確實是自然的傑作。這又讓我想到中國漢字形成的神話故事。一個民族之所以成立在於有民族的文字,對自己民族的文字特別強調的時候,是這個民族要強大和正在強大的標誌。我一向敬畏漢字,所以也就珍重著這塊有漢字“福”的石頭。
65、六合塔
西安舉辦過一次古羅馬和古長安的文物合展,古羅馬的都是地麵上高大完整的石雕人像,古長安的都是墓穴中出土的陶器,一個華麗一個樸素,一個注重人一個講究天人合一而多動物,一個寫實一個浪漫。我感慨古羅馬的地麵建築保存得那麼好,一是文化差異,人家改朝換代而保護遺產,而我們改朝換代則極盡破壞;二是建築材料不同,人家用石頭,而我們是土木結構。縱觀當今國土之上,兩千年的古建築還有多少呢?能看到的恐怕隻有塔了。
我是喜歡塔的,所到一地,凡有可能都去拜謁古塔,而在一次城市建築的座談會上,我說過這樣一句話:與其生一個沒出息的孩子不如去種一棵樹,與其蓋一座不好的樓不如去修一個塔。
這塊石頭生成了一個完整的塔,塔的造型墩實,顏色又如古紅木,油光起亮,它就十分有味道。
66、觀音
佛教中有大乘和小乘,大乘講究解脫自己生死後普度眾生,其最高境界為佛菩薩。佛菩薩觀世音在普陀山開設道場,講經說法。此石形象表現著觀音在道場的情景。
近些年來,奇石市場上多佛菩薩石,且收藏這類石頭的人很多,置於案頭,香火供奉。這現象說明了社會政治開明,物資豐富,也說明了人情淡薄,信仰喪失,需要精神的依托。或許,是天意,為了天下和諧,佛菩薩才以奇石的形式降現人間。
67、天涯共此時
這是一塊很奇怪的石頭,石主人起名“天涯共此時”,如果表現這種情景,應該是黃河石上常有的畫麵,但這塊石頭截取了明月下一塊海水,初看無法與石名聯係,久看則覺得有趣非常,可以說,這是將凝固的海水挖來了一角!
有的奇石是一目了然的,有的卻給人以無限遐想。由此石我想到這樣一句話:人境逼仄,心境則要浩淼無涯,精神獨與天地往來。
68、四季石
石是淄博石,大若桌麵,簡直是一條山脈的模型。細細品讀,峰巒起伏,溝壑縱橫,顏色各異,之所以叫四季石,它似乎有翠鬆密布的山脊,有楓葉盡染的穀岩,有野花盛開的草坪,有瀑布,有深潭,有絕壁、洞穴、山路、河灣。
我是在秦嶺深山中長大的,初見此石,恍惚又回到了家鄉,我告訴朋友,哪一處我給牛割過草,哪一處我砍過柴,哪一處我曾經遇見過一位采藥的少女,終生都不能忘懷,哪一處是我常常望著遠方,想著何曰走出大山……
我現在是城裏人了,有吃有穿,但我時不時夢裏就又是大山。我曾在《我是農民》一書中寫道:苦難在鄉下,歡樂在苦難中。又曾在《秦腔》一書中寫道:我走出農村了,成了城裏人,幾十年之後,我才發現我仍是農民,那是如匆匆忙忙烏雞一樣,烏在骨子裏的。
69、無題
這是一塊我極喜愛的石頭。
漢霍去病墓前的那些石雕是世界上最藝術的石頭,凡是來西安旅遊的,我總是領他們去參觀,沒有不被征服的。有個意大利的雕塑家竟然在那裏痛哭不止,長跪不起。那些石雕都是在原石上稍加刻鑿,形象躍出,大方沉雄。麵前的這塊石頭和霍去病墓前的石頭,大致一類,線條似乎模糊,卻神情暴露無遺,但這些線條不是人刻的,為風雨所致。它塑造的是什麼人呢?高大雄武,又沉著安靜,氣質絕對是強者或智者,如果在仕途,它應是李鴻章,如果在山野,又該是李耳。當然,我們還可以想到杜甫,想到屈原。
我為此石撰聯:
披褐而懷玉,
道德可久身。
70、一鳴驚人
又是一隻青蛙。這青蛙是衝著我們來的,它張大著嘴,鼓圓了眼睛,似乎能聽到叫聲。
這塊石頭是以神態取勝,其美好為取其一點,不計其餘。人為去畫,去雕塑,不敢這麼去誇張,它是大自然創造的又一件傑作。
71、蘑菇雲
將雲固體化,是這塊石頭的特征,而這雲又像原子彈爆炸後的蘑菇雲。
此冊所選用的石頭,各類石質的都有,藏者也遍及全國各省,年齡大的近百歲,年齡小的,便是蘑菇雲石的主人,僅九歲。
陝西北部有一風俗,即小孩子一出生,大人便鑿一石獅相伴,護佑成長。若孩子自幼愛奇石,必然德慧俱生。
72、守望
這塊石頭,隻有兩種顏色,白的部分是人的麵部和衣帶,其餘皆為藍色,青綠的藍。整體深厚圓實,是臃臃腫腫的冬季的裝扮。石質並不好,但呈現了石部的衰老和衣飾的粗糙。看看那五官吧,眼角潰爛,目光卻極專注,鼻子塌塌,可能太是寒冷,而嘴微微張著,已沒有了牙,唇紋皺得像一個坑窩。這是哪個村口坐著的老婦?年關將近,遠在城裏打工的兒女該回來了吧,老婦每日坐在村口在寒風中望著,望得從河岸過來的小路又瘦了許多。
時下的中國農村,年輕力壯的都離開了土地去城裏打工了,老弱病殘的留守著故土,這種老婦人的形象隨處都在農村見到。我想,這塊石頭是不是哪個老婦人守望得成了石頭?又想,這樣的石頭,豎在每一個村口那就是最好的時代的雕像。
73、古鬆
人和人交往講究緣,收藏也講究緣,緣是一種必然也是一種偶然,必然中的偶然。拿藏石來說,什麼人才能得什麼奇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