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會用多用些動詞。形容可以使語言產生韻致,但它往往是靜態的,而任何東西一動起來才能表現出大的美感。生動、有生命的東西是動著的。語言中多用動詞,用常人不用的動詞,語言就有了場麵感,有了容量和信息量,有一種質的感覺,杜甫在《兵車行》中有一句:牽衣頓足攔道哭。七個字用了四個動詞,這七個字就可以拍很長的一段電影。一般人用動詞的地方,你用動詞,一般人不用動詞的地方,你用動詞,你的句子就會讓人眼前一亮。
成語的還原。最愛使用成語的是中學生,所以,所謂的學生腔也就是成語用得多。成語是什麼,如戲曲中的程式,它是在眾多的形象麵前無法表達而抽象出來的語言。但一抽象為成語它就失去了生命的活力。馬三立有一個有名的相聲段子,講發明了一個機器,把一頭牛從機器這頭趕進去,從機器那頭出來就成了牛肉罐頭。成語就是牛肉罐頭。文學語言需要將牛肉罐頭從機器這邊再塞回去,變成活生生一頭牛。如萬紫於紅,就寫一萬個怎麼個的紫,一千個如何的紅。現在有許多名詞,追究原意是十分豐富的,但在人們的意識裏它卻失卻了原意,就得還原本來麵目,使用它,賦予新意,語言也就活了。比如糟糕,現在一般人認為是不好,壞了的意思,我曾經這樣用過:天很冷,樹枝全僵硬著,石頭也糟糕了。又如團結,現在人使用它是形容齊心合力的,我曾經寫過屋簷下的蜂巢,說:一群蜂在那裏團結著。這樣運用一些司空見慣的詞,新意就出來了。我們說語言要向古人學習向民間學,向古人學,就是學他們遣詞用句的精巧處,觸一反三,而向民間學,留神老百姓口中的生動的口語。但這些都得改造。民間的方言俗語有十分豐富的好語言,但不能過多使用歇後語和生僻詞,要優雅,要改造為普遍能懂得的意思。現在是白話文時代,現實生活中的語言可以直接進入文學作品,這樣可以使文學語言有一種現實感,生活感,這一點很重要。在中國北方語係,生活用語可以直接進入,而南方一些地方則需要轉換,所以,直接進人的語言容易成為語言,而需要轉換的就困難了。別的地方我不大清楚,在陝西,民間土語是相當多的,語言是上古語言遺落下來的,十分傳神,筆錄下來,又充滿古雅之氣。我在《高老莊》裏專門寫到了這些。外界評價我的語言有古意,其實我是善於在民間尋找那些有古意的土話罷了。現在興比較文學,有許多文章很有意思,但我喜歡看外國人用漢語寫的中國方麵的書,這是因為中西文化在他那裏首先得到了結合,我也看重民間土語中的那些古詞,這些古詞能在民間土語裏它就有活力。
善於運用閑話。語言的運用形成了作家的風格,凡是有風格的作家也都是會運用閑話。讀沈從文,林語堂,老舍,孫犁和汪曾祺,會發現文章中常常有一些似乎無關重要的話,若是一般人,會刪去這些話,而不傷害文章的原義。但是往往這些閑話會使讀者會心一笑,或覺得玩味不已。閑話可以產生韻味,使語言有了彈性。這樣的句子在這些作家作品裏比比皆是,如果有意識去讀,你就會體會出來,受啟發而借鑒。一般的作家,當然除過大天才外,你讀他的作品讀多了,就能讀出他的思維脈絡。能善於閑話的作家差不多都是文體作家,有性情,藝術天賦高,有唯美傾向,又是不過時的作家。
以上我所談到的關於語言的學習,大致還歸之為傳統性文學作品的範疇,它和現代文學,更和現代小說還有所區別。傳統性的小說的視點是全能全知的,現代性小說更注重以作者或以小說中某人物的視點進行的。現代小說當然指具有現代意識,而現代意識說到底是人類意識。求變求新是現代意識的靈魂。現代小說講究作家思想對真實性所發揮的作用,強調創造高於現實,並非隻描繪外顯的社會曆史,還得創造心靈史和精神史,創造具體事物的詩性。那麼,在敘述語言上更少作靜態的描寫,而具有了導入狀態的功能。它是進行時態的語言。如博爾赫斯。博爾赫斯是很受中國作家推崇的外國作家,他的敘述方式顛覆了我們傳統的敘述方式,使小說更具備了動感,更獲得了更大的精神空間。傳統性的小說多寫到的是人生,命運,現代性的小說多寫的是人性,生命。現代小說有時可能並沒有典型的人物,神奇的情節,或者有人物而沒有姓名,按習慣看法不像小說,卻更是小說,獨立為小說,與散文界限分明。博爾赫斯的小說,馬爾克斯的小說,略薩的小說,你隻要看看他們的開頭,你就明白他們的語言是怎樣一下子將你導入狀態,你隨著他就走進一個漆黑的洞穴裏,由他的火把一點點照耀你進入。現在國內年輕的作家都在采用這種方式,從行文上看,再也不作那樣指導式的寫法,而是敘述。這種導人狀態的功能是以偉大的弗洛伊德潛意識學說為基礎的,提供了廣闊的心理空間。《尤利西斯》這本難懂的書你可以什麼都沒有看懂,但你要看得懂他是怎樣把潛意識的東西用語言傳達出來。比如我們寫張三和李四說活,張三問你早飯吃的什麼?李四說吃的稀飯。張三又問:下飯的菜呢?李四說:是鹹菜。以傳統的寫法,我們就一問一答地寫了。而喬伊斯不這麼寫,張三在問李四:你早飯吃什麼?張三是看著李四的,李四或許坐在窗前椅子上,但現實生活中張三問李四這一句話時眼晴看著李四,眼裏的餘光一定就同時看到了李四身後的窗台上還放著一束花,窗子的簾布是紅色的或白色的,這些他全看到了,但看到這些一定會反射在他的心裏,覺得那束花好看不好看,花是誰送的,簾布合適不合適,是誰買的,又用過多久。這些都是潛意識,不會說出口,更不會影響到他在問李四你早飯吃的什麼?喬伊斯卻在一問一答中同時把這一切都寫了下來。所以說,現代小說的語言更具有獨立性,能直接達到目的。學習現代小說的語言,重要的一點就是改變舊的文學思維,要確立新的文學觀。有了新的文學觀才能真正的學到真髓。現在有人學個表麵,或者全部短句和句號,或者大量鋪設進行煽情的長句和沒標誌,將意識流變成心理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