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語言口口——在建大人文學院講課(3 / 3)

用形容詞,這是給初學人用的。它的起源是麵對了眾多的形象一時說不清而概括了的詞,但文學作品它需要形象而不是概括,你就得還原成語。作家的工作是把牛肉罐頭還原成牛。萬紫千紅,你要寫出一萬個怎麼個紫一千個怎麼個紅。在文學作品中你運用成語多了,就是學生腔,因為小學生和中學生使用成語字典。會還原的人,不但還原成語,還善於還原所有的詞。有的詞的本意在使用中失去了本意,你一還原,就新鮮生動了。如發生,就是發了,展了,生了,現在人說發生,常說:發生了事故。我寫了“三月去山東,春正發生。”如團結,我寫“屋簷下有蜂團結”。如糟糕,我寫了“冬天裏,土疙瘩凍得糟糕。”

六、向古典和民間學習。

這道理簡單,我不多說。向民間學什麼,當然,民間有許多十分好的語言,得留意。如一個人講:風刮得像刀子。再一點,采集民間士語。陝西民間散落了上古語言,淪為土語,認真總結這些土語,你就會許多可用的詞彙,如“避”,“寡”,“攜”,“歡實”,“潑煩”,“愛活”等等。

七、語言嚴格講,講究是無窮盡的。

在結構上,節奏上,感覺上變化莫測。我以上談的數點,還僅僅局限於中國古典和現代文學範疇中,自新時期文學以來,大量的外國現代文學進來,又使我們開闊了眼界。雖然中西文化背景不同,語感不同,有些不能硬模仿,如整段沒標點的,如特別長的句子節奏和過分短促的節奏,但這些可以開通我們思維,有的仍可以借鑒。尤其如一些敘述語言,如一些標點符號的運用,如一些節奏和變化,如一些在一句文字裏或一句話中角色的轉變,時空的轉變。

如:美國小說“在中部地區的深處”。

①“狄克先生,幫我個忙。”

②“德斯蒙德太太在敲門,你會想她在輕輕地敲門,可實際上她是在捶門。她給我帶了一根黃瓜。我相信她認為我是個女人。進來,德斯蒙德太太,謝謝你,和我做伴,天氣不錯,喝茶吧。我會把黃瓜切片,弄碎,加上奶油,做午餐,每片黃瓜就像我一樣單薄。”

外國有意識流,中國人模仿,成了心理平麵活動。但你談喬伊斯《尤裏西斯》,則是另外的境界。如對話。如果中國人寫,是:“你吃了?”“吃了。”“吃的什麼?”“餃子。” 《尤裏西斯》是:“你吃了?”問的時候看見了被問者身後的窗子,窗子上有一盆花。對方說: “吃了。”窗子外一個小孩走過,小孩是某某的兒子,某某是個酒鬼。對方說: “餃子。”想起上次他在某飯店吃餃子的事。他是把他目光看到的,聽到的,聯想的都寫出來。寫得十分混沌。

說到混沌,作品要寫得混沌。不是文字的混沌,是含義的混沌。越是平白如話的文字而能表現混沌的意象,作品反而維度更大。現代文學作品要有現代意識,現代意識是人類意識,現代文學的核心和靈魂是求變和創新,這一點,是另一個話題,留到以後去講。我現代大致講完了今天要講的內容,最後,我還是回到混沌上來,我將我寫在書房裏的一句話寫在這裏:我是混沌雕不得,風號大樹中天立。這裏的混沌,是《山海經》上講的混沌,說混沌是個生命,沒七竅,有人要鑿七竅,鑿了七天,到第七天,混沌有了七竅,混沌卻死了。風吹樹,是小樹它就折了,是大樹,大樹仍是立著。

2004.12.12

文學語言是一個迷宮,正因為是迷宮,才讓我們產生追究它的興趣。希望大家在寫作時能體會,在閱讀時自己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