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回來了,哥們兒(1)(3 / 3)

到了睡覺的鍾點兒,桐子主動要求睡客廳裏。這我哪兒能同意?我連推帶搡地把他轟進臥室裏,自己占領客廳的沙發。他從臥室門口兒露了個頭兒,衝著我做鬼臉兒,我說你丫甭假惺惺的。他吐了吐舌頭,乖乖兒地到廁所裏刷牙洗臉去了。

我關了燈,爬上沙發,閉上眼睛。沙發上好象還殘留著某種氣息,既陌生又熟悉。

那氣息仿佛生了觸角,悄悄地卻又難以抵擋地鑽進我鼻孔兒裏,穿過氣管兒,支氣管兒,一直鑽進心窩兒裏,惹得心裏癢癢的,像生了一窩小蟲子。

我趕緊睜開眼睛,卻看見房頂的霓虹,是從窗簾縫兒裏透進來的。我再閉上眼,卻突然聽見臥室的門響,鬼鬼祟祟的,好像生怕給別人聽見。

屋裏屋外都沒開燈,桐子變作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弓著背,像隻小心翼翼的貓,發出唏唏簌簌的聲音來。

他離我越來越近。我突然緊張起來。我努力克製著自己,生怕讓他聽見我的呼吸或是心跳。不承認不行,桐子就是桐子,有他在夜裏突然出現,不論是沙發上的氣味兒,還是房頂上的霓虹,都好像一下子消失了似的。

我一直閉著眼,可我知道他在沙發邊兒上停了停。我差點兒沒把自己背過氣去。可他畢竟還是離開了。接著,我聽見涼台拉門滑動的聲音,一共兩聲兒,他該是悄悄地躲到涼台上去了。

我一動不動,閉上眼繼續睡覺,可哪兒睡得著呢?本來就比沒出門子的大姑娘還遲疑的瞌睡蟲兒,這下兒徹底無影無蹤了。我輕輕地坐起身,扭頭朝涼台上看。窗簾兒拉開著,月光下,桐子的身影清晰可見。

他背對著我,雙肘撐在涼台的護欄上,扭著頭不知在看些什麼。他手指間夾著個紅點兒,靜止著靜止著,突然在空中劃了個弧線到嘴邊兒,亮了亮,然後又是一個弧線,優雅地回到起初的位置,停穩了,又一動不動了。

我本以為他身上的煙味兒也是從林老板那兒來的。

可他以前是絕對不抽煙的。記得在Q大的時候,宿舍裏六個人,有四位“大煙槍”。我雖然不上癮,卻時不時地也跟著湊湊熱鬧。唯獨他,誰抽煙就當誰是階級敵人。那人要是我,他要麼勒令我掐滅煙頭兒,要麼幹脆把我轟出屋子;如果還有別人,他就鐵青著臉背著書包往外跑,不論多晚也不管刮風下雨。所以凡是在我們宿舍出沒的家夥都知道,隻要郝桐在,誰也別抽煙。說起來我倒要感謝他,要不是因為他,我一準兒也成了一杆“大煙槍”了。

可現在他自己居然也在抽煙。看著他抽煙的架勢,竟一點兒不像個新手了。

突然之間,他彎下腰,肩膀顛了兩顛。我猜他是在咳嗽。我一下子來了氣:肺炎好徹底了嗎?學什麼不好,又跟著學這種臭毛病?跟個農民暴發戶?

我不由得站起身,躡手躡腳地走近拉門。他正側著臉對著樓下發呆,像尊雕塑似的,完全沒注意到我。

可我卻認認真真地注視著他。

皎潔的月光,灑了些在他額頭和發梢上。他麵前的夜安靜得幾乎沒有一絲生命力。隻有他手尖兒的紅點兒才勉強的給這整幅畫麵帶來些生氣。

他突然對著月亮緩緩地抬起頭來。

借著月光,我看見他臉上有兩條亮閃閃的道子,好像蝸牛爬過的痕跡。

難道他流淚了?

我突然有股子衝動。我想拉開門衝出去。

可我又很害怕打擾了他,打擾了這一幅完整得似乎並沒我容身之地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