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上顯示的是舊金山城裏的號碼兒。我突然有點兒緊張,一頭鑽進臥室。還好Andy沒跟進來。
電話果然是桐子打來的。
我說:“你收到email了吧?方瑩跟我說你爸病了,別的什麼也沒說。要不你打電話回家問問?”
桐子半天不說話。我猜他重慶的家根本沒電話,就算有,他可能也不想跟他媽媽講話。我說:“好歹你也得跟家裏聯係上吧?”
“你能替我打麼?我……給你號碼。”他終於說,“順便幫我把我的新號碼也告訴他們。”
2
我把手機扔在床上,兩手空空地走出臥室,腦子裏桐子的影子揮之不去。好像石台上燙出來的白印子,用濕布一擦就不見,可台麵兒一幹就又漸漸地顯出來。
Andy笑嘻嘻地遞上一塊兒熱毛巾,他手裏還有杯熱茶,滾滾地冒著熱氣兒。
熱毛巾擦臉真舒服。茶太燙,一口喝不下。Andy一臉殷切地看著我,令我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我說:“幹嗎?給我下藥啦?”
他又挑起眉毛,額頭的皺紋兒都變成了問號兒。跟他說話還真累,開玩笑也得找個翻譯。
“沒什麼。”我擺擺手,低頭仔細喝茶。
“你是不是不太開心?出什麼事情了?”
他收起笑容,關懷而惶恐地問。
我又說了一遍沒什麼。茶杯熱烘烘烤著手心兒。可他看上去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孩子。於是我說:“這兩天公司裏不大順。”
這倒真的不是瞎說。公司這兩天有點兒人心惶惶,據說繼續炒人是肯定的,隻不過不知道又要輪到誰。我看我真要未雨綢繆,所以給幾個已經工作的同學打電話,打聽他們公司有沒有機會,結果其中兩位告訴我公司早就不再雇人;另外兩位告訴我公司也在裁員他們自身難保;還有一位更絕,一拿起電話就問我:真他媽倒黴剛給老板炒了!你們公司有Opening(空缺)嗎?
我跟Andy隨便聊了點兒公司的事,然後裝著一臉無所謂地調侃:“眼看就卷鋪蓋回老家了!”
Andy在沙發上坐定了,用手托著下巴擰著眉毛沉思。他這架勢,跟剛才那個大孩子模樣天差地別——一點兒嬉皮笑臉都沒了,十足一手術室裏的醫生,眼前就是開膛破肚的病人。
看他這麼認真,我突然有點兒感動。我正想勸他別替我著急,他卻突然抬起頭,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
“I got it!(有主意了!),我妹妹Karen今年二十七歲,我父母都很希望她結婚,但她自己不願意,你知道,我父母是很傳統的,不如,你來幫她一個忙?”
他一臉期待地看著我。可我不大確定我是否聽明白他的意思了。我說:“你是說,讓我和你妹妹……結婚?”
他使勁兒點點頭。
“別逗了!”
我連連搖頭。
“我可沒開玩笑,我很認真的!”他繼續擺著那張嚴肅的醫生臉。
“這……”
我心裏有點兒犯嘀咕。我知道他是想幫我,可這對他妹妹公平麼?我就不信,她妹妹真能像他說得那麼需要結婚。難道美國的家庭還能包辦婚姻不成?如果對他妹妹沒什麼大的幫助的話,那我欠了他多大的人情呢?
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You won’t believe how conservative my parents are. Old Singaporines are all like that. And that’s why Karen and I both escaped to the west coast. (你根本無法想象我父母有多麼傳統。所有老一輩的華人都這樣。這就是為什麼我和Karen都逃到西岸來了。)”
“Did you come out to your sister? (你向你妹妹出櫃了?)”我就勢用英語問。有些話用中文還說不出。
“Not yet. (還沒呢)”他頓了頓,繼而用更堅定的語氣說:“But I’ve been thinking about that, and this is a good chance. (但是我一直考慮呢,這是個好機會。)”
他閉緊嘴,用熱乎乎的目光直視我雙目。
“可那不是欺騙你父母?”我問。
“放心。Karen永遠也不會為了他們犧牲自己的幸福。如果你們結婚,至少能讓他們高興一段時間。”
我還真有點兒拿不定主意。難道這真是個一舉多得的好辦法?一舉幾得?可半個小時之前,我不是還想著跟他翻臉呢?
“Its a win-win situation. (這可是一舉兩得。)” 他衝我擠擠眼,那股子調皮勁兒又出來了。
3
沒過幾天,Andy安排了一個飯局,帶著我和他妹妹在舊金山的一家西餐館兒共進晚餐。
“You know what,when he told me that? Oh my God,I almost passed out! Haha! He has always been the kind of brother,you know,nice and nerdy? I could never never imagine he can be soooooo cooooool! (你知道嗎?他告訴我的那一刻,上帝啊,我差點兒暈過去!哈哈!他向來是那種哥哥,你知道嗎,就那種很好很書呆子的,我可從來從來沒想到他也能這麼這麼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