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實驗室裏又有了新消息,說有倆韓國人因為找不到資助,索性退學工作去了。據說公司都還不錯,一個是底特律的通用汽車,安全舒適的“養老基地”;另一個是某個新成立的小公司,百萬富翁的搖籃。發布消息的家夥話裏透著羨慕,聽眾也難免要表情豐富。畢竟是一幫子外國學生,心裏除了牛頓和愛因斯坦,給汽車洋房和美國綠卡也留著不少地方呢。
我心裏突然冒出個想法,這讓我突然心跳加速,跳得好像砸夯機,連帶著屁股都有點兒坐不穩當。
我打開電腦,立馬兒動手寫起來:S大機械工程碩士,成績優異,精通某某某某軟件和技術,做過某某某某科研,上過某某某某課程,參與過某某某某項目……
寫完了簡曆,我立刻又到job.com上找了找和我對口的空缺職位。多是不多,不過還真有兩個。一個是通用電氣,遠在紐約州,這我不感興趣;另一個是家小公司,就在Mountain View,距離S大開車不過一刻鍾,而且更令人興奮的,那還是家Start up,專門給生物公司設計和生產試驗儀器。
我立刻發了份兒簡曆過去,渾身興奮得直冒汗,可肚子裏隱隱約約地有點兒不踏實——畢竟念了快二十年的書,真的就這樣輟學?跟爹媽怎麼說?跟奧地利老板又怎麼說?
不踏實的感覺迅速擴大,很快收複失地,把興奮趕得無影無蹤。
我安慰自己:反正隻發了一份兒簡曆,難道就真的能找到工作了?就算矽穀經濟再好,可也沒好到這地步吧。
一切聽天由命,我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對著電腦發了會兒呆,突然聽見老板叫我,趕忙把瀏覽器關了。奧地利人正笑眯眯地走過來,胖脖子上蕩漾著一圈圈兒的紋路,慈祥得讓我恨不得管他叫爺爺。
老板微笑著問:“飛,上周叫你寫的科研報告寫好了沒有?”
我心裏一驚,後背見了冷汗。老板上周布置的工作早讓我忘得一幹二淨了。我強作笑容道:“還差一點兒,明天——不,後天一定交給您。”
老板微微皺了皺眉:“飛你可要抓緊,這學期好像有點兒放鬆了。”
我立刻兩頰發熱,心裏發慌,好像偷東西給人抓住手腕子。
奧地利人絕對是好心腸的老板,轉臉兒的功夫,他又眉飛色舞道:“其實我今天還有個好消息!我向一個國際研討會提交了你的課題,這次說不定會得獎!你再抓緊一些,爭取夏天就把Qualify(博士資格考試)通過了。九月份跟我去巴黎!這可是個非常有份量的研討會,若不是你的課題很有獨到之處,而且你做得又非常好,也不會有這麼好的機會!”
他衝我擠擠眼,好像我明天就要站在領獎台上,後天就能畢業,大後天就要去世界最好的大學做教授。
老板臨走又囑咐了一遍要抓緊時間。我點頭哈腰地答應著,可心裏卻突然覺得有點兒委屈。這兩天一共睡了沒仨鍾頭,這會兒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這學期我可真沒閑著。
我趴在桌子上悶頭想了想,確實,這學期沒做什麼試驗,老板的事也是應付的多,賣力的少。他就是指著鼻子罵我,我都得心服口服。可這學期都忙什麼去了?做飯?記筆記?編程序?把自己累了個死去活來,我虧不虧?
我越想越心虛,越想越覺得對不起老板,對不起爹娘,甚至對不起我自己。巴黎開會的事有譜嗎?科研得獎有譜嗎?畢業當教授有譜嗎?不管有譜沒譜,那總歸是我自己的事情,跟我自己的前途有關。我恨不得一個禮拜不睡覺,立刻把這學期沒做的實驗都做出來。
倒是剛發出去的那份兒簡曆,被我忘得一幹二淨。
晚上回到家,方瑩在廚房裏忙活,桐子跟在旁邊兒當小催本兒,我這才想起今兒又是禮拜五了。
桐子和方瑩雖沒什麼話,可動作裏透著和諧,昨晚電話裏吵的架,看來早就風吹雲散了。
Ebby也在客廳和廚房之間遛著彎兒,有一眼沒一眼地看電視,同時有一句沒一句地沒話找話說。他最近總是很早就跑回來,生怕誤了飯點兒吃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