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保佑,醫生還真是好人,或者是讓我給嚇著了——沒見過我這麼死皮賴臉的,反正他是同意讓桐子繼續上課,但不許負擔太重,實驗室的活兒就更是能免則免了。臨了兒還緊張兮兮地囑咐一句:一定要按照他說的做,如果出了問題他是要負責任的。
桐子臉上終於舒坦了點兒,我暫時也算鬆了一口氣,可方瑩還有點兒氣鼓鼓的,好像含冤未報的架勢。女孩子的小性子就像生麻疹,隻要生了,憋是憋不回去的,遲早還是得都發出來,不然病好不了。
走出醫院正好是中午,我們隨便找了間快餐店吃午餐。大家好像都沒胃口,我心裏更是揣著那件遲早要說的事,胸口好像堵著塊大石頭,壓根兒什麼也不想吃。
桐子雙手托著臉,手指頭深深陷在腮幫子裏。過了半天,他終於從嘴裏憋出一句:“我明天就去上課!”
“得了吧,你少逞能!”方瑩吐掉嘴裏的吸管說。
“不管怎樣我都得去!”桐子瞥了一眼方瑩,眼神好像是孩子看著嘮叨的老媽,“不光去上課,我還要去做試驗!”
“又是你那破試驗!你還知道什麼?”
方瑩小胸脯開始起伏,聲音打著顫,滿眼的委屈,眼看就要變成眼淚流出來。
“是破試驗沒錯!可我都做了那麼久了,非做完了不可!”
“去去去死吧你!”方瑩終於發作。她咚地把飲料杯子墩在桌子上,濺出不少可樂。
“死了正好!”桐子也抬高了嗓門兒,“好”字兒一出口,緊接著一陣狂咳。
那咳嗽的聲音,扯得我一顆心生疼。可方瑩就坐在旁邊兒,我能幹什麼?
方瑩先是扭著臉不看他,可後來還是忍不住要看,又生氣又心疼似的。等桐子終於平靜了,她先做了兩次深呼吸,然後才耐著性子開口:
“可那不是你的課題啊,對吧?又不是你的課題,你犯得著這麼拚命嗎?”
“雖然不是我的課題,可我做出門道來了……真的!他們都不了解我的方法,都得靠著我,是吧?高飛?”
桐子突然扭頭眼巴巴的看著我,好像被冤枉的囚犯,等著我的證詞。
看來不光是炳湖剝削桐子,桐子也真的留了一手兒。當初我還一心想要勸他別讓炳湖搶了功勞,看來是我杞人憂天。
可天還是塌下來了。讓我怎麼開口呢?
方瑩也側目看著我,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臉上,讓我覺得火辣辣得難受。
我把臉扭向窗外,他們誰我也不看。我用最普通不過的語氣說:
“大胡子丫辭職了。”
盡管我說得輕描淡寫,可那句話好像噎在嗓子裏的核桃,差點兒沒卡死我。
“你說什麼?”
桐子一臉的迷惑,好像根本沒聽懂我的話。方瑩倒是立刻會意,驚訝地張著櫻桃小口,好像白淨的小臉兒上開了口井,小得不得了,也深得不得了。
“桐子,你老板他辭職了,你們實驗室解散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能在這種時候注意方瑩的嘴。不過這樣一來,說第二遍倒比說第一遍容易了好多。
桐子好像突然變成了一座雕像,一動不動。
我呆呆地盯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像不小心吞了自己的舌頭,噎在嗓子眼兒,上不去下不來。
其實我肚子裏有好多話,都是事先排練過一百遍的,可這會兒一句說不出來了。
過了很久,他一頭趴倒在桌子上。方瑩呆呆的不知所措。她抬手想去撫摸桐子的肩膀,卻又猶豫著不敢落,秀麗的小手好像一隻矜持的白蝴蝶,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輕輕地落上去,桐子卻猛地坐起身子,驚飛了肩膀上的蝴蝶。
桐子瞪大了眼睛問我:“那學生呢?他的學生怎麼辦?”
他就像一台老電腦遇到了繁瑣的程序,經過片刻的死機,又掙紮著運轉起來了。
“嗨!看你丫這德性!有什麼大不了的?係裏都說要給安排,不過不是立馬兒就能安排,也就過一個半個學期吧,韓國人惡有惡報,這是老天助你一臂之力,正好名正言順地換個老板!”
我盡量作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種表裏不一的事我幹多了,可今兒個我有點兒失常。說到後來我畢竟還是把目光挪開了。
其實係裏已經給桐子發了信,那信我也拆開看了。信上說很遺憾發生這種事,因為係裏的經費有限,無法安排資助,請積極聯係本係或外係的RA,也可以申請本係的TA,不過係裏所有課程的TA已經排滿,到年底之前都沒空缺,而且還有長長的等待名單,另外因為原教授的經費已經凍結,所以請在一個月內補交這學期的學費。
方瑩趕快在旁邊接碴兒:“這樣就好,沒事的,這學期咱先上課,等一兩個學期,肯定能找到資助的。”
桐子一聲不吭地把臉轉向窗外,眼神一片茫然,看不出他到底相不相信我的話。
我跟著他往窗外看。陽光突破了雲層,照出窗玻璃上的斑斑點點。馬路上正堵車,好像露天的大停車場。矽穀啊矽穀,好一派繁榮昌盛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