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梁自傳《與球共舞》(一)(2 / 3)

1989年,在國青隊帶我的李曉東教練調進了國家隊,正帶著孔令輝的尹宵指導把我接到了他的手下,我和孔令輝就成了同門師兄弟。

尹指導是個脾氣挺好的人,但對我們的要求卻特別嚴格。那會兒我們也小,不夠懂事,所以老挨罰。尹指導罵我們,有時急了甚至還會動手。

1989年的亞洲少年比賽,隊裏派我們參加。前幾屆中國都沒有贏過,老輸給韓國、朝鮮什麼的。我們這一屆也輸了,因為他們比我們大。都是1971年的,基本上都是他們國家隊的主力。我們當時輸了個0比3,單打就馮哲一人進了前8!

這次“慘敗”令我們印象深刻之極,當時的反應就是:直板快攻不行了。必須改打法!

(七)直拍橫打

當時,許紹發主教練說:“直板繼江嘉良他們之後,看起來已經沒多大希望了。”所以我們那一拔好多人都改了板,像馮哲、王飛、李靜他們。我自己當時也特別想改,因為已基本判了這種打法“死刑”。這麼沒前途的打法為什麼還要打呢,我甚至當時還自己偷偷粘了一塊拍子。

可沒想到隊裏竟宣布:劉國梁還繼續打直板。心裏那個委屈呀。為什麼這麼不公平,這不是把我按曳離世界冠軍的領獎台嗎!

尹指導來給我做工作了:“改不改,是徐(寅生)主任他們研究了很久才決定的。咱們的方針是‘百花齊放’,各種打法都應該有,不能說改就全都改了。你頭腦比較靈活,球路凶,變化比較快,非常適合打直板。再說了,不管什麼打法,隻要你打得好打出水平來,就能拿世界冠軍!”

也是啊。甭管黑貓白貓,能逮住老鼠就是好貓!既然已經跟直板結下了這麼深厚的緣分,那麼就好好地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吧。

直板打法雖然要堅持,然而還是得加以變化才行,“窮則變,變則通”嘛。經過徐主任他們的一番琢磨,定了下“直板橫打”這項新技術。

一塊球板加了一塊海綿,彈性、分量什麼都不對了,最開始我非常非常不適應。況且當時一切都處於摸索階段,也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比如比賽時加了一項技術,你就不了解該什麼時候用。有時用得過多,有時卻又不夠,比例分配得不好,影晌了我的比賽成績,甚至連以往的“手下敗將”都反過來贏了我!

我開始偷偷琢磨:要不要再把技術改回來?

(八)蔡指導來了

從1990年開始,我練起了直板橫打。而這項新技術讓我在訓練之初就屢遭敗績,於是我也沒跟誰商量,就偷偷地把拍子改了回來,果然後來的“戰績”似乎又有所回升。

可是這個“小伎倆”當然瞞不過尹教練的法眼,他把我叫來訓了一頓,並且勒令我把拍子又改回去。挨了訓的我嘴裏雖仍免不了有些嘀咕,可心裏卻還是懵懵懂懂地記住了一個道理:看事惰不能隻顧著眼前,目光要長遠,“風物長宜放眼量”啊!

1991年,中國男乒兵敗日本千葉,蔡振華指導受命於危難之中,從意大利回國擔任了乒乓球隊的主教練,而我和孔令輝也在尹教練的帶領下,進入了國家隊。

訓練時的蔡指導就和他的模樣一樣,一個字:酷!沒過幾天,我和孔令輝就見識並且領教了他的嚴厲。

一次訓練時,又練基本功,那枯燥無味的基本功訓練哪兒栓得住我的心呢,要說是琢磨發球還差不多。我打了一陣兒,攛掇讓孔令輝向教練“謊報軍情”說板數已經夠了。

誰成想這一切都被蔡指導看在了眼裏。他倒也沒太怎麼著我們,就是把我倆又都降到二隊去了。

這一罰可是夠狠的,好容易進了一隊沒兩星期,就又給“下放”回了二隊。丟人丟大了不說,要想再上來可不知還行不行了?我和孔令輝三魂嚇掉了兩魂,那個星期拚了小命似的使勁兒訓練,企圖以此來“挽回”蔡教練的決定。

一星期後,二隊教練向蔡指導反映我倆練得“還可以”,蔡指導總算“收回成命”,我倆又“重返國家隊”。從此,蔡教練的威信算是樹立在了我的心裏。

那一年我收獲很大,技術上有了長足的進步。國家一隊畢竟不同於二隊,訓練中的對抗性非常強,又加上隊裏有意給了很多實戰的機會,來演練技術。日子一久,我對“直板橫打”的運用逐漸合理起來,對打法和彈性等又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能夠自如地使用這項技術,球又“長”了。

(九)一鳴驚人

1992年的6月,中國公開賽在成都舉行。16歲的我初出茅廬即一鳴驚人,橫掃薑熙燦、金澤洙、李根相、林德諸多高手,尤為令世人震驚的是我居然將瓦爾德內爾挑落了馬下。

老瓦是我十分尊敬的對手,這棵“乒壇常青樹”整整伴了中國隊5拔隊員。先是郭躍華、蔡振華,然後是江嘉良,再後來是王濤、馬文革那撥,再接著就是我和孔令輝,最後還有馬琳、王勵勤他們。當時我遇上他,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輸了呢,是正常的,我本來就是新人嘛。倘若贏了,那可就是很賺了一筆!所以比賽時我沒有一點兒包袱,把一場球打得酣暢淋漓。我的發球和“直扳橫打”弄得老瓦暈頭轉向,尤其是“直板橫打”更是他聞所末聞見所未見的東西。老瓦在不知所措中就被我拉落馬下。

拚著一身剮,還真就把皇帝拉下了馬!這次勝利極大地鼓舞了我,並且也給當時處於低穀的中國男乒注入了一些生機和活力。

然而,“福兮禍所倚”,這次勝利對於16歲的我而言未免來得太輕易。在大大增強我信心的同時,又讓我不能擺正自身位置。總覺得和誰打都能行,都有機會。可是忽略了自己的一個弱點,基本功不是特別紮實。

從小我訓練就有一個特點:沒長性。比如說前半堂課的質量非常好,然而後半堂課就不行了。注意力不集中,提不起精神來。這就導致了我的基本功不夠紮實,打比賽時一旦遇上自己感覺占不了多大便宜的對手,局麵就比較難打,球也顯得單薄。

(十)哥德堡阿哥德堡

打完中國公開賽,我便引起了隊裏的注意。92年冬訓,隊裏定下了三個重點:馬文革、王濤和我。重點一定,我心裏也就知道八九不離十。我這回是要參加哥德堡的世乒賽了。

現在回想92年的冬訓,17歲的我實在是太浮躁了。定不下心來好好打一個球,總想著“怎麼還不打比賽啊”,想比賽快快來,卻沒想,我是否已經做好了準備。不過也難怪,從小就被“冠軍夢”誘惑著,而這次它似乎十分切近地來到了你麵前,仿佛在你伸手可及的地方。一個17歲的少年又怎能按耐得下這份興奮呢。我在我球拍的兩塊膠皮後麵都寫下了“冠軍”兩個字以激勵自己,而現在看來,卻是顯得太求勝心切了。

小組賽第一場對奧地利,我被列入了“首發陣容”。這是一場被人們大為關注的比賽,我一露麵就引起了各國教練和記者的注意,他們把我稱作“中國隊的秘密武器”,瑞典隊認為我是針對他們打出的一張王牌。瓦爾德內爾說:“我要好好看看劉國梁的打法,盡快掌握他的特點。”

不料第一場我就輸了。說來也巧,對手就是1999年世界杯上連續擊敗我國幾員大將的施拉格。施拉格的球現在確實是不錯了,但在當時卻並不厲害。可我第一次到歐洲打比賽,過於緊張,束手束腳的,根本沒發揮出來。而蔡指導給了我充分的信任,在後麵對韓國、對日本等的比賽中仍頻頻遣我出場。但是底氣不足的我實在無力挽回頹勢,哥德堡,成了我的“傷心地”。

那次的中國隊獲得了亞軍。雖沒能戰勝老對手瑞典隊,然而比起上屆的第7名已經好了很多。可在最後的頒獎儀式上,還是有隊員忍不住哭了,而姚振緒領隊說:“就是在這一瞬間,更增加了我們奪回斯韋思林杯的信心!”

而我的信心,卻由去之前的沸點降到了冰點。成都那一站恍若一夢,我終於明白自己離世界冠軍還有著一段不短的路要走。過度的自信被擊破後,隨之而來的往往是深刻的自卑。父親卻非常平靜。他告訴我,這次輸球是正常的,你還隻是一個年輕選手,有這樣的失誤也不足為奇,關鍵在於要擺正自己的位置。勝不可驕,而敗不可餒,要苦練基本功夫。

對!就是苦練基本功!從哥德堡回來,見到尹指導,他對我的要求也是這個。

(十一)臥薪嚐膽

1994年,是我臥薪嚐膽、閉門苦練的一年。蔡指導和尹指導特意減少了我比賽的次數,讓我蹲在家裏,紮實地進行係統的基本功訓練。

經過這一年的錘煉,我的實力長了一大塊兒。和以往的“長球”不一樣的是——如果用武功來比喻——過去主要長的是外在的招數,而這次長的卻是使招數發揮得更好的內力。

1994年10月,第3屆世界杯團體賽在法國的尼斯舉行。同時,第12屆亞運會卻又在廣島開戰。賽期衝突,使中國隊不得不同時派出兩個陣容分赴法國和日本。老將王濤、馬文革帶召孔令輝去了廣島,而我則與林誌剛、丁鬆、王浩等組成“第二集團軍”到了尼斯。我們這支隊伍賽前並末被人看好,連蔡指導都說:“你們隻是中國二隊,打進前八就算完成了任務。”

也許是因為沒有包袱,輕裝上陣的緣故吧,我們這支“二隊”打得出奇地好,一路過關斬將,竟闖進了決賽。

決賽的對手正是我們的老冤家瑞典隊,而我被定為頭號主力。打比賽那天,我狀態極好,連下兩城,扳倒卡爾鬆,擺平了佩爾森,最後我們以3比1戰勝了瑞典隊,成功衛冕,而我也被評為那屆比賽的最佳運動員。

我感到曾經丟失的自信又一點點地回來了。其實自信源於實力,實力的增長是它們回來的原因,而比賽不過是證明它的一個契機。隻是與兩年前相比,這裏麵少了些輕狂浮躁,多了些沉穩大氣。我知道,尼斯,隻不過是明年天津世乒賽的序曲。

那年的正定封閉訓練我練得格外苦,也許真的是長大了吧。連尹指導都說:“過去劉國梁封閉訓練能有一個星期完全投入就不錯了,可這次竟能始終如一地堅持下來,真不容易!”

(十二)從天津到亞特蘭大

1995年5月,中國,天津。

五月的鮮花開遍了原野,那一回,臥薪嚐膽了六年之久的中國男乒,終於又將斯韋思林杯奪回了手中,頒獎儀式上我們每個人都親吻著銀杯,慶祝這來之不易的勝利。

而我雖然是這一勝利的締造者之一,可天津成全的卻不是我。男團決賽前我主動向蔡指導請纓,然而出於戰術上的考慮,教練們還是祭出了“秘密武器”——丁鬆,而比賽結果也證明了這一決策的正確性。

我想在單打上證明一下自己。從哥德堡到天津,一口氣憋了兩年,也憋得夠久夠長了,但也僅隻是“證明”一下而已,冠軍也不是沒想過,可那到底還遠著呢——那麼一堆頂尖選手,中國的外國的,誰不瞅著聖·勃萊德杯眼熱,可到了,也隻有一個冠軍啊!我和同屋的孔令輝雖然開玩笑說:“要是冠亞軍決賽讓咱倆碰上了,那可怎麼辦啊!”但誰也沒把這話真往心裏去。

而世事偏偏就有這麼巧。

單打比賽,我場場都是硬仗:對希拉、對卡爾鬆、對薩姆索諾夫,還有老瓦,老瓦在賽前就放出風聲,說:“中國的三名小將(我、孔令輝、丁鬆)不會有太大作為,對付直板我有特殊的辦法。”可士別三日就當刮目相看,現在的我又豈是當年的吳下阿蒙呢!

八分之一決賽上,我與老瓦狹路相逢,前兩局戰成1比1平。第3局決勝局時,老瓦以10比5領先,這時的他已有點勝券在握的意思,可我卻用了一項新技術:用反膠接發球搶攻,一下把他打傻了眼,連取4分,以21比18反敗為勝。

打著打著就打進了決賽,沒想到還真就遇上了同屋的好兄弟孔令輝。我倆爭冠軍,真正應了那句老話:同室操戈。

說老實話,孔令輝和王濤是世界上我最不願碰的兩名選手。拋棄感情因素不談,直板打法講究的就是一個“變化”,可我們成天生活在一起,我縱有孫悟空的七十二變絕技,也早被他們瞧了個清清楚楚——可這兩人我還真就碰上了,一個世乒賽,一個奧運會。(此是後話,暫且不表)

那場決賽在很多人眼裏看來都不緊張,其實不然。畢竟“當世界冠軍”都是我們從小就追求的理想,到了能實現它的時候,誰都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也許我倆的外在表現都不是很“凶”,可卻將那份激烈全都埋藏到心裏去了。我們打得很累,累的都是心啊。最終孔令輝把握住了機會,成為了那屆比賽的“新料狀元”。

世乒賽後全隊土氣高漲,又發起了對亞特蘭大奧運會的衝擊。那段日子,小輝的狀態如日中天,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而我卻又進入了新一輪的“煎熬”。

奧運會當年的名額是有限製的,每國限報4人。憑當時的狀態,孔令輝、王濤是當然的人選,而呂林要和王濤配雙打,四個名額已去其三,剩下的一個就要由我、丁鬆、馬文革三人去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