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自開國以來沿用前朝漕運轉般法,江南之舟不入黃河,江南東道運糧的官船自江州改換山南道江船,一路北上至京畿道京川口,查驗無誤後再轉入廣通廩存糧。
京川口是承泰元年新修成,在京城東北八裏處,以供山南轉運的漕船停靠。舟楫署的署丞在船頭引著漕卒落錨穩船。在船上搖晃了幾日,有的漕卒踩著土地甚至還暈頭轉向,東倒西歪。
滕越瞄了一眼,低聲道:“不是常來往麼,為何這般狼狽?”
長孫姒正打量署丞和轉運司驗看公文,笑道:“途中每兩驛就有防援,歇船時保不齊就有偷奸耍滑的出銀子要人頂職,自己到哪個州府裏逍遙快活;回程再捎上,神鬼不覺。要不然,李聲哪那麼容易混到船上?”
滕越不解:“來去的人這麼多,又不保證是同一趟船,你怎麼能在這趟船上找到關於李聲身上的線索?”
“山南道漕船上有劍南道的府兵痕跡,你覺得會是什麼事?”
他跟著隊伍往漕船上去,在她身後疑惑道:“也許是打秋風,也許私逃,誰知道呢!”
登上船,她晃了晃身子躲到個僻靜的地方觀察地勢才道:“劍南道的府兵私逃,且不說沒有過所,就算他能順利地到京兆尹轄內,也趕上天災流民眾多的時候,可這裏是京城回江南道,盤查甚嚴,怎麼登上漕船?所以,他為什麼不從劍南道偷乘漕船直接順江一路回江州,豈不是更方便?”
滕越看她矮著身子琢磨怎麼下到船艙裏去,皺著眉頭模樣滑稽,嘲笑她:“也許是哪個像你一般奸猾之人,反其道而行之!”
你才是奸猾之人!
她瞪他一眼,“都逃命了,奸猾什麼的還想得起來麼?”
滕越聳聳肩,表示無能為力。恰巧一個跨刀的黑臉監軍從船頭轉到船尾這處來,眉眼俱厲地指著他二人和另一個精瘦郎君道:“你你你,都別閑著,下到底倉裏頭看,有什麼異常上來報一聲,莫要耍滑頭!”
那精瘦的郎君忙不迭領了命繞到樓梯那,三兩下到了裏頭。長孫姒和滕越也緊隨其後,下了一轉樓梯,越往下光線越昏暗;起先那精瘦的郎君挑著個燈籠還同他們搭話,後來到了一處路口,他往左說是到前頭會合,把木板踩得咯吱咯吱地悶響,轉眼不見了。
裝糧食的袋子碼的倒是整齊,每五袋一行,每三袋一摞擱在架子上,約莫三百餘袋,每隻袋子約莫兩石,地上和艙壁上都補了防潮防水的氈布。
當中掛著一盞鏽跡斑斑的凹形燭台,昏黃的燭光閃爍。
長孫姒眯著眼睛打量了半晌,舉高了燈籠往牆壁上望了望也沒瞧著所以然來。長年累月密閉的船艙,隱隱的黴氣混雜著米糧的味道著實難以忍受。
頭前走遠的那精瘦郎君又溜達了回來,挑著燈籠笑道:”看二位兄弟這模樣,頭回來吧?裝個樣子得了,用不著那麼仔細。少不了,後頭還有六趟船呢,照你們這麼看下去,天黑了都看不完!”
長孫姒笑眯眯地道受教了,上頭有人催著上去,又手忙腳亂地往後頭的漕船上去。等到下到最後一趟船艙底,那精瘦的郎君急脾氣嫌他們手腳慢,不曉得又去了哪。
她一邊按了按袋子裏米,在手指上凹了幾個長圓的小印子才低聲對滕越道:“哎,你注意看這幾趟漕船的船身了麼?”
滕越忙著在米袋的空隙裏翻騰,抽空應道:“看到了,船身的吃水線明顯多了不少,除了那兩條最明顯的,餘下的基本都湊在一處了。”
他戲謔道:“南錚不是說你到了晚上就和瞎子一樣,今天眼神怎麼這好使?”
她舉著刀鞘往他身上捅了一記,看他望過來一個凶狠的眼神才道:“……我和你說正經的,這漕船從江州一路往京兆尹府來,裝了六七百石糧,吃水深;回去是趟空船,吃水淺,這都可以理解,關鍵餘下的都差不離,這是偷運了什麼麼?”
“指不定這山南道的轉運使藏了什麼私貨,你們官場上不總愛這些不入流的伎倆?”
簡直不可理喻,她矮了身子藏在袋子後頭,掀開來油布往木架底下撥,“……什麼私貨能藏這麼多?你看那痕跡是一年半載能出現的嗎,還這麼頻繁?”
滕越回頭看她,“鹽,糧草?”
長孫姒伸長了胳膊往架子最深處撈,臉挨在糧袋上,說話極為艱難,“……怕是不止!你或許是說對了,他們真的經常順道往哪裏打個秋風,裝得盆滿缽滿的再回去……哎,等等,我好像夠著個東西,你把燈籠挑好了!”
滕越聞聲湊過來,長孫姒把腰刀從架子下拽到跟前,上頭穿著一片破爛布料,比巴掌大些,還有毛頭;不過全是黴點,密密麻麻,約莫能看清楚原來的朱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