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奐被風痹所困,近些日子頭疼沒有精神,養在宸德殿裏鮮少願意見人。如今對著高顯卻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少不了是給高貴妃一個恩寵。
長孫姒撇撇嘴,止住了內侍和巒的通報,轉身溜進後殿,隔著一道千古江山的落地紫檀透雕大插屏聽外間人說話。南錚坐在長孫奐下垂手,似乎聽著動靜,往她這個方向看了一眼。
長孫姒倚在羅漢榻上探身在瓷碟子裏挑果脯,抽空問道:“高貴妃方才來了?”
“可不是的,”和巒歎了一口氣,招呼寺人端上茶來,“貴妃殿下直說南統領仗勢欺人,哭鬧了好一陣子,見大家變了臉色這才去了,唉!”
她笑眯眯地道:“這年頭就嗜好惡人先告狀,和內侍還是習慣的好!”
“奴受教了。”和巒轉瞬又笑起來,揖禮道:“公主且歇著,聽聽高兵部如何說。前頭大家……奴放心不下,您若是有吩咐盡管派些個小崽子來叫奴。”
和巒在內室留了兩個安靜的女史告辭去了,外間高顯說話的聲音便清晰起來,“……臣早先便聽聞了阿岩的事,想著一個惡毒的小郎君自行處置了也就罷了,沒想到鬧到聖人跟前,連累了南統領,真是罪過。”
長孫姒對驕縱的貴妃高氏沒有好感,倒是喜歡高顯的脾氣。二十來歲的郎君,不急不躁,為人又和善,閑來無事愛幫助人。
今夏洪災牽連甚廣,京城聚攏了許多流民,高顯時常出府幫忙安頓,回回領了傷重的回府救治。京城同歲的官宦子弟裏,也就屬他心地良善了;何況他又生得不錯,溫文爾雅,即使跪著也有一股陌上公子,美玉無雙的姿態。
長孫奐叫高顯起了身,笑道:“又不是什麼大事,南錚耿直,不容下人放肆,一場誤會解釋清楚就算了,都莫要擱在心上。”
高顯起身道:“是臣管教不嚴,於心不安。”
又向南錚行了一禮接著道:“那阿岩母子,我倒是有印象。約莫上個月二十五前後,臣隨魏京兆一道探視流民,他們就在城牆邊落腳,小的高熱,大的也是奄奄一息,臣生怕他們出意外便接回府中。四日前,下人回稟阿岩失手將小凡捅死救不過來,他聽著信逃走了。臣這才派人去拿他,想著問清楚經過再送官衙也不遲,”他歉意地笑笑,“湊巧了,遇上南統領,才有後來的事情。”
恰逢和巒端了湯藥進來,長孫奐皺著眉頭飲下才道:“一個小郎君,也值得你們興師動眾的,南錚——”
“臣在!”
“回頭將那小郎君領到刑部去,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畢竟事關皇家顏麵,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長孫奐想起什麼似的又道:“哦,聽說鄭懷敬驚厥了?那就讓他在家安生些吧,養好了病再說,刑部暫且讓王進維主事,高顯你先去把情況跟他說清楚。”
“是,臣告退。”
長孫姒悶在屏風後頭還在笑,就聽長孫奐叫她,“後頭那個,你可以出來了,鬼鬼祟祟的什麼樣子!”
她拍幹淨手上的鬆子皮,跳下榻來,出去迎上長孫奐探尋的目光滿臉鄙夷,“我好心來瞧你,竟然說我鬼祟。喲,南統領也在,安好安好。”
趁著南錚起身給她行禮的功夫,安安穩穩占了他的椅子,托著腮笑嗬嗬道:“這麼客氣做什麼?”
南錚:“……”
長孫奐早已見怪不怪,打量她一眼,“……你是來看朕的,還是來看熱鬧的?聽說你見了那個叫阿岩的小郎君?”
“啊,”長孫姒點頭,“眉清目秀,舉止有度,長大了也是個俊俏的郎君。”
長孫奐嗤之以鼻,“這麼個小郎君你都不放過!別說阿兄不疼你,他且交給你了。魏綽是個愣頭青,王進維也就在驗屍上長個臉,這倆碰到一處怎麼都能小事化大,你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看著,別出岔子!”
這幾乎是個圈套,她歡快地往裏鑽,還要承了長孫奐這廝的人情,長孫姒哀怨地看了他一眼,“為何是我?”
長孫奐似乎極其疲倦,眯著眼睛取笑她:“全家就你最清閑,眼看著大婚了連嫁衣都是齊尚宮親手給你做,給你尋點事,免得惹是生非。”
“嗤,您有那坑我的閑工夫多歇會吧,告辭!”她起身行了個禮,轉身出去了。
宸德殿前坐了含象宮,廡殿頂上的赤紅琉璃瓦在陽光下,燦爛生輝,華美舒展,顯出皇家禁宮一派威嚴和富貴來。
高顯並未離去,站在兩宮之間的橫道上,垂首俯身。外麵暑氣正盛,日頭在他身邊騰繞,僅避開他腳下一尺方圓,長孫姒於心不忍,喚來一個婉侍去替他撐傘。
高顯謝過又轉過身來,向她行了個禮,眉眼溫和,清潤如玉。
她笑笑,就聽著身後清冷的聲音道:“公主也是個心慈之人。”南錚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