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地笑了,你果然是個詩人。頓了頓她又說,你指的是寫作本身,跟
出版無關,這部作品給我的意義已經完成了。我還會繼續寫,像你說的那樣寫。
說完不等雷向陽答話她就放下了電話。
除了買菜和做家務,田園有時帶白雪去打羽毛球,遊泳。她的意圖很
明確,要把妹妹帶到健康的生活中來。她甚至教白雪做菜。吃自己燒的菜會有一
種成就感嗎?她在飯桌上試探地問。
嗯嗯,盡管自己燒的菜味道不怎麼樣,白雪還是大口地吃著,露出孩童般
的笑。更多的時候姐姐把妹妹按在沙發上講故事給她聽。她從書架上隨便抽出
一本書就開始講,《簡·愛》,《百年孤獨》,或者《長恨歌》。講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
讓妹妹一點點知曉人生的複雜、艱辛,明白做人的道理。不過講得最多的還是她的故鄉,母
親以及童年的歲月。母親被人恥笑的奔逃,死在小
池塘裏的拽弟,自己多年來持續不斷的噩夢,小說裏沒寫到的她都對妹妹講了。妹妹對
故事興趣不濃,不理解的東西太多,聽的時候經常走神。有時也會脫口而出:真
蠢!你媽真蠢,養了那麼多。田園微笑著更正,不,那也是你媽。她不確定妹
妹能夠從中汲取到多少有用的東西,但隻要她在聽,田園心裏就比較踏實。她們的生存環境
和理解問題的能力都不一樣,以後的命運也不會雷同。
晚上的日子最難熬。白雪屢次提出要出去“上班”。既能掙到錢,又很開
心,為什麼不行?
有些事就是不能做,做了就失去人格和道德。不是所有的錢都能掙的,有的錢就是不能掙。
但這些話對白雪不起作用,田園不得不更加直接一些:有些事就跟往豬肉裏滲水,造假奶粉
害人一樣,對社會,對他人,對自己都是有害的。
一聽姐姐把自己和那些人相提並論,白雪翻起白眼說:真是莫名其妙,怎麼能拿我跟那些壞
人比?她就是這樣不喜歡動腦子,不往深裏想。
一個人活在世上,不能為了吃得好,穿得好就什麼事都幹,人生在世應該有起碼的尊嚴……
田園還想再說,白雪已經皺起眉頭,她聽不懂了。她本來就不耐煩,
懶得回來,再給她壓力,說些深奧的東西,說不定她拎起包拉開門就走。田園隻好住嘴。她
們之間隔著一座太高的山,太難以靠攏了。
田園心中苦笑,那編輯說得沒錯,生活跟作品真是完全不一樣。作品中可以任意虛構,抹掉
痛苦,但現實仍然在進行,一切都在這裏,等著
人來解決。對這個近乎無知的妹妹,通常的說理沒有用,正確的辦法暫時還想不出來。
她意識到自己肩負使命,困難重重,但她不想推諉。愛什麼樣的
人,怎麼樣愛,愛到什麼程度就是她的命運。
一扇門敞開了,生活邁過門檻向她走來,她迎回了生活,又成為了千萬人中的一個。她的靈
魂本已凍僵,現在又開始呼吸。
她突然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越過了曾經讓她恐懼並將她和生活隔開的那條線,
經曆了微妙而深刻的變化。
原來一直以為白雪是個負擔,現在才知道她是個救星,正是這個妹妹把自己一度藏在身後的
雙手又拉回到了身前,使它們能夠重新握住生活,使它們的主人從渾渾噩噩的狀態回到
清醒的境地,重新
有了承擔責任的勇氣,有了繼續與生活周旋的能量。這個智商不高而又美麗動人的妹妹喚醒
了田園體內的另一種愛,它異乎尋常的力量比剛剛死去的田園對丈夫的愛要強大得多,足以
應對生活中一切的困厄、嚴酷和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