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書,它們雖然不太深刻,文學價值不高,但是能找到賣點,有讀者
群,出版社為了生存,會出一些這樣的書。另一類作品,就是真正有深度
的,能反映現實,關注人的命運、時代的命運等大主
題的嚴肅文學,這類作品雖然不那麼嘩眾取寵,暫時的市場價值不高,但它們有長久的生命
力,在文學史上可能占有一定的位置,所以它們也是我們的出版目標。但是你的小說,在兩
方麵我們都找不準定位。
找不準定位……是因為什麼?田園還是不明白。
恕我直言,你的小說描繪的是不太真實,不符合事實,並且和現實脫節的記憶。它們固然是
美好的,但沒有意義。坦率地說,這樣的小說既沒有賣點,也沒有反映什麼社會問
題,文學價值也不高。現在的圖書市場,競爭很殘酷,沒有把握的書我
們不敢做。
我沒有不真實,我隻是回避了一些不願意寫出來的東西。
對啊,你回避的就是真實嘛。你寫的田園牧歌式的農村不可能存在我們目前的社會。你
來自農村,應
該更有體會。你如此描寫可能是表達美好的願望,但實際上也是逃避現實,
這樣的東西公之於眾是不合時宜的。讀者是很挑剔的,要麼消遣,要麼受
教益,你的作品哪個效果也達不到啊。
田園突然啞口無言了。
她已經沒法反駁和辯解,對方的話確實有道理。她寫下的不過是無關緊要的
東西,是皮毛,真正核裏的東西她是不敢寫的。
她看清楚了自己身處的位置:她匆忙而又不無興奮地逃向城市,急切地想對自己證
明,自己還沒有成為鄉下的囚徒,其實卻被夾在兩個世界之間,身前是紛紛擾擾
的城市文明,身後是蒙昧無知的故土。她被兩股力量糾纏拉扯,
又被兩股力量擠壓,無論在哪裏,她都盡量按著
它們的要求要求自己。它們要求她向前,她不後退;它們空氣稀薄,她就喘息;它們灌輸
一種生存法則給她,她就毫不猶豫遵守;它們給她一個模
型,她就照著模型生長。如今這兩股力量有時各自為陣,有時融為一體,難解
難分。她作為鄉下人積累了許多本能,又來到城市,接受許多糾正。她對世界的
認識,她的思維方式和判斷力,說不清是鄉下的還是城裏的,或者說,既不知是
過去的還是現在的,也不知道究竟屬於現代文明還是鄉土本能——到底是誰的產
物?到底稱誰為母親?抑或在兩者眼裏,自己都是一個兩麵三刀的背叛
者?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持續不斷逃跑的過程。逃脫是簡單的,逃脫的下一
步是什麼?是重複的背叛嗎?逃脫的終點在哪裏?就算允許從頭再來,她也不
知道該用哪一部分經驗來判斷今天發生的一切,無論哪部分的經驗似乎都
解決不了今天的問題。她的寫作假若是失敗的,那麼原因也正在於此,而這失敗的責任不應
該由她一個人來承擔。想到這裏,田園心裏頓時輕鬆了許多。
現在這部作品出版與否已經一點也不重要了。
她拿起電話,撥通了雷向陽的手機。我已經知道了,關於我的小說。謝謝
你的好意,但是我不想那樣。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不必安慰我,我什麼都明白。
不,我不同意編輯的看法。雷向陽突然激動起來。世上沒有絕對的價值,
如同沒有絕對的真實一樣。你至少找到你自己要的童年,構造了理想的生
活,你戰勝了過去、此刻、自我和他人,你成為了你自己要建立和相信的那個
自己,這就是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