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花店事件·第八章
事情沒有就此結束。第二天一大早,雷向陽接到田園的電話,怎麼樣,我
妹妹還不錯吧?他不得要領,隻好笑了笑。
田園接著說妹妹不僅長得漂亮,懂情調,家務也比較內行,性情溫柔,
還會調許多種酒,有酒吧工作經驗。聽起來像是在推薦人才。
那是,雷向陽附和道,你妹妹很不錯。
這麼說你也覺得你們很般配,你會再約她的,對不對?田園的聲音愈加輕鬆起
來。
“般配”這個詞讓雷向陽覺得有點可笑,再約她似乎也沒什麼
意義。他把話筒從耳朵邊拿到眼前看了看,好像看到她的眼睛在電話那端
巴巴地等著他答複。有點兒滑稽,雷向陽想,但沒必要讓對方掃興。他重新
把電話放到耳邊說,好啊,交個朋友也沒什麼不好麼。
他聽到她清脆地笑起來,笑得真好聽。他還想談談她的
作品,她已經把電話掛了。捏著話筒他腦子裏出現她歡快地在屋子裏穿
梭的情景。
第二次上門做客雷向陽才發現事實比他想象的複雜些。那天下午果然田甜也在。她像主人
一樣為他倒茶讓座,
她姐姐則靠在門口手裏捧隻茶杯,像個客人。她注意到他身上的亞麻
線衫,你的衣服很好看。不等他答複她就自顧去了書房,仿佛招呼客人
不是她的事——那麼她請我來做什麼?
陪在他身邊的是田甜。她穿著淺紫色的雙排
扣風衣,胸前結了根絲巾,頭發披散在肩頭,絲絲柔順。他想起她姐姐筆下的
那個姑娘:用奶奶留下來的裹腳布做胸罩,從小就有不一
般的美的鑒賞力,大家都喜歡她,她有一種神秘力量使周圍的人為她陶醉……一
種模糊的同感出現在雷向陽頭腦中,他發現自己被田園筆下的溫情所感
染牽引。他期待能夠繼續麵對那部作品。但她自從進入新的寫作狀態後,仿佛不再需
要與他交流。他習慣了她消沉憂鬱的表
情,習慣了為她擔心,她如今的模樣,他反而有些不適應。
半個小時後,他起身告辭。他沒有向主人道別,以為會影響她的創作。他
剛穿上鞋,田園自己卻打開書房門出來了:怎麼,不留下來吃晚飯?看著她一本正經的表
情,他立即明白了她的安排。
不了,酒吧裏要照應。他有意說得堅決,逗她一下。
那麼你送我妹妹去花店吧。她不作挽留,順水推舟提出要求。
可以啊。他裝著渾然不覺的樣子,反正順路。
田甜始終溫順地站在一側,不聲不響,直到上了車,她才對雷向陽道了聲麻煩。
到達花店後,田甜下車站在路旁向他揮揮手,臉上保持著矜持的微
笑,使雷向陽再度想起她姐姐作品裏的那位姑娘。
他不知道,當他的車開出她視野的時候,田甜還在對著他消失的地方久久眺
望,像是指望他原路返回,又像是希望對他有進一步了解。她暗中觀察他的臉色,
憑空捏造他的感覺。她的思想不斷陪著那個男人走。十
分鍾後他到達酒吧,坐到自己的辦公室查看昨天的賬目,或者坐在臨窗的椅子上為
自己要杯咖啡,看著外麵的街景——這時他會想到自己
嗎?他酒吧裏的姑娘們真是幸運,能夠和他同在一個屋簷下。
田甜知道得找機會使他明白她的心,但是過去那些經驗好像使不
上。她知道他不一樣,心裏懼怕。想到自己可能會失敗心就隱
隱作痛。隻能贏,不能輸,她暗下決心。對理想生活的向往,對那個符合理想
男人的思念,對歸宿的強烈期盼,還有自憐自艾的傷感,全都混在一起成
了一種痛苦——她不但不求解脫,反而越陷越深。一束花紮得不
好,店員招呼客人的態度不夠殷勤,風吹動門發出聲音,她都心裏有
火。她埋怨小姑娘們說話太大聲,又想到今天穿的衣服不夠別致,還想到自己
住的地方不夠寬敞——萬一哪天他上了門,怎麼接待他?
但是對方沒有回應她。在很長時間裏她小心地拿著自己的電話,洗澡時
帶到衛生間,用塑料紙包著,睡覺時放在枕頭底下,在電池還沒有用完
時就充電——她怕一切可能發生的意外情況會耽誤接到他的電話。她三天
兩頭去姐姐家,下廚房做可口的飯菜,打掃衛生,盡量默不作聲。她意識到
委曲求全的重要性,裝著很快樂,說笑話給姐姐聽,盡管她知道姐姐未必喜歡聽她的笑話,
但笑話能活躍氣氛,增進感情。這也許是她惟一能夠做
到的了:讓對方感覺到她的真誠、親情的重要性以及緊密相聯的關係。但姐姐對
她的努力似乎視而不見,心思全用在寫作上。她心裏惱火:妹妹的幸福不比寫作重要
麼?
更傷心的是,她苦苦的期待,那個男人竟渾然不覺,沒有任何回應。難道
他真看不出她為誰精心打扮?為誰放棄了工作?她由於煩悶無聊而產生的
種種怨恨都轉移到他頭上,想努力減輕痛苦,結果反而加重了煩躁,看什
麼都索然無味。她對自己想象出來的溫存體貼也起了反感:反正他不在意,我又何必呢!她
委屈極了,仿佛已經付出了許多實在的東西而對方竟然不領情似的,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