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原來是一片荒山,人跡罕至,短短的幾年時間就發展成了一個現代化的國際碼頭,泊位不斷地向遠處延伸。多少人靠著這個碼頭從赤貧走向暴富。很多人已經從碼頭掘到了第一桶金,從此金盆洗手,改做實業或坐亨其成了。他們不再跟我們打交道,見了麵也如同陌路。也有人還在碼頭繼續掘金,但地位已經今非昔比,他們坐在辦公室裏,指揮自己的馬仔在碼頭上竄下跳。除非出了事,輕易不會拋頭露麵。在貿易商們興衰成敗的同時,我們的幹部如走馬燈似地換了一茬又一茬,有人走向輝煌,有人失足落水。有人一夜暴富,有人永守清貧。這一切隻有碼頭盡收眼底,但她卻不說話。
回到辦公室,我給若塵打電話。問她晚上有沒有事。若塵說:你想幹什麼?我說:請你吃飯行不行?若塵說:那就沒事。這丫頭如今刁鑽得很,每次我約她出來,她總是先問什麼事,如果她不喜歡,就說有事,如果她喜歡,就說沒事。所以我經常騙她,先把她騙出來再說。我開車去接若塵,她上了車我才告訴她。要去天上人家,而且是陪領導吃飯。我以為她會撒嬌,或者給我一張黃牌。沒想到她說:那就去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給你騙了。這人盡管口德不好,還是蠻通情達理的。我說:除了領導,可能還有一位妙齡少女。若塵說:隻要跟你沒啥瓜葛,我也不在乎。領導也得女人陪嘛。我說:問題是有點瓜葛。我頓了一頓繼續說:那女人追了我好幾年,我一再重申我有女朋友,她就是不信。所以今天你得表現一下。若塵說:我是不是可以把這個理解成你向我求愛?我說:可以這樣理解嗎?如果可以,那就當非正式的。
若塵那天穿了件紅色的棉襖,花褲子,像個妖精。進了房間。她先看見阿容,阿容坐在沙發上,正看亞視新聞。她穿的是西裝套裙,典型的知識女性打扮。阿容看見我們,趕緊從沙發上站起來,走過來跟我握手。我把兩個女人相互作了介紹。阿容說:很高興認識你。接著向若塵伸出手。可若塵很不給麵子,她兩隻手抓住手袋動也不動。嘴裏還說:鄉下粗野之人,不會城裏人的禮節。我一聽不禁呆了,她這是什麼意思?我可沒叫她這樣做戲。難道她真的把阿容當成了情敵,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後快。阿容笑了,當然隻是一絲淺笑,笑紋還沒伸開就消失了,牙齒還沒露出來嘴唇就閉上了。阿容說:郝小姐真會開玩笑,我還以為就立誠哥會呢。若塵說:這就叫臭味相投。
老程坐在裏麵打電話。他笑得臉型扭曲,眼睛成了一條線。也不知道有什麼開心事。大家靜下來,就老程的聲音還響。原來他在笑著罵人:操你老母,操你祖宗,我操……他笑著要操人家老太婆,要操屍體甚至細菌。對麵那人似乎很樂意讓他操。似乎還想回操一下。老程操了大半天,終於停了下來。他站起來跟若塵握手。若塵知道他是我的領導,給他一個薄麵,伸出手讓他掂了一下。老程把眼睛眯成一條縫,臉上似笑非笑,裝做認真看我的樣子,然後問:你是誰呀?麵生得很啊。我說:別這樣領導,屬下做得不好,領導盡管批評,千萬別把我看外了。老程說:我還是領導嗎?我看海關呀,現在是關員領導科長,科長領導關長,關長領導署長。這叫什麼倒掛來著?我說:職位倒掛。阿容一看有點水火不容了,趕緊打岔。她說:老程,立誠哥,坐下,別站著說話。還有郝小姐,你別客氣,咱們坐下再聊。她安排老程坐了主位,自己坐老程的左邊,老程的右邊是若塵,我坐在最邊上。有若塵隔著,我們要吵架也不容易。阿容接著招呼服務員趕緊上菜。
一會兒上了湯,是雞煲翅。這是我最喜歡喝的一種湯。也不知是巧合還是阿容有意的安排。按道理她是不知道我喜歡這款湯的。否則這女人就實在非同小可了。若塵就知道我愛喝雞翅湯,一看上了雞煲翅就拿眼睛看我。她的眼睛是會說話的。我說喝湯喝湯。老程喝了一口湯,很寫意地砸了一下嘴,扭頭對若塵說:郝小姐眼光不錯呀,看中了我們小孫,我們小孫可是萬裏挑一呀。若塵說:是嗎?海關的素質這麼差?我趕緊在喉嚨裏哼了兩聲,想把她打住。可她根本就不睬我,繼續埋汰我和海關。老程一句話也不說,喝完了湯,就拚命啃雞骨頭。那骨頭煲過湯,味同嚼蠟。我一看哼都不管用,就伸手在若塵的腿上掐了一把,沒想到若塵忍都不忍就大叫出來,把大家嚇了一跳,全看著她。若塵一邊用手安撫自己的大腿,一邊說:痛死我了,你倒是下得了手。她說這話時低著頭,似乎在察看傷痕,接著她抬起頭,對著老程說:你們海關的人都這麼陰損呀?老程說:不奇怪,樹大有枯枝。若塵說:我看是跟奸商打交道太多,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