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傳說。
也僅僅是傳說。
現實就是現實,漫不經心地充滿著各種奇特而荒謬的碰撞——太宗不愛武則天,並不是因為什麼讖緯謠言,而是,他們本質上,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太宗雖然出身貴族,但是絕對不是養在深閨的公子哥兒,他自己都說“性本剛烈,若有抑挫,恐怖不勝憂憤,以致疾壁之危”,而所交也亦非益友……從小跟著父親南征北戰,領著一幫不怕死的夥伴驍勇無敵於亂世,且是那種臨危之時“哥們先走,我殿後”的主子,等年紀大了,終於“思少小時行事,大覺非也”,折節讀書,放下戰刀,克己複禮,但是就這樣,每每跟群臣朝政,還不時英氣流露,令人戰兢。晚年的時候,太子跟四子爭位,兩敗俱傷,最後重新討論太子人選,老頭子義烈仍在,衝動至於拔刀自向,說自己不幸,孩子都不爭氣,愧對先人與妻子長孫雲雲——就這麼一個人。
武則天的那番話,正是少年太宗的再版:那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征服者的邏輯——“天下舍我其誰?”那是一個功利的現實者的邏輯——“不能用還留做什麼?”那是一個剛烈的行動者的邏輯——“服不服?不服小樣的滅了丫的……”
可惜,太宗已經成佛。
他如此剛烈驕狂,卻一生沒出大錯,都是因為長孫。這個女人理性、正統、大氣、寬闊而穩定,正是太宗那激情蕩漾的生命補充,就像楊過愛上小龍女一樣,終其一生,太宗都喜歡正統而穩定的女人,那些內心安定的溫柔,那些善良正統的溫暖,指引著他心底的理性因素,把舵著他那些無法抑製的生命活力與激情,讓它不致走偏、走邪、走歪。
而武則天這樣的壯懷激烈的同類,要麼是戰爭上生死與共的夥伴,要麼是權力場上互相角逐的對手,可這位小才人偏偏在後宮,還是個女的,還是他的一個——小妾室。
所以他隻能“壯其誌”——遇到從前的同誌了,你說該讓他說點啥?
撞牆的無奈
縱觀武則天的一生,我們基本可以判斷她的情商並不高,至於後來為什麼狐媚偏能惑主,大多是因為在合適的時間碰到了合適的人——因為那不是別人,是李治。
皇宮裏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女子,“見天子庸知非福”之誌的武則天要想在一群鶯鶯燕燕裏脫穎而出,必須靠別的東西,一開始,她用的是自己獨特的女性氣質——“媚”。
這個世界,男人眼裏的女人大抵分為兩種:妖精與仙女。前者具有世俗的性吸引力,代表著欲望的無拘無束;後者則是男人提升自我的精神憧憬,代表著理性的秩序——女人的美,仙女型的是秀美;妖精式的,則是嬌媚。
太宗寵幸武則天以後,取名“媚娘”——很容易讓人思想不健康地推測:這個女人身上,應該蘊含著某些無拘無束的爆發力,尤其是性的吸引力與誘惑性,讓看盡天下花色的太宗能感到這位可愛的小才人的風情萬種、嫵媚動人。但是不幸的是,太宗恰巧不好這口兒。
他寵幸武則天的時候,也就“本能”地喜歡一下,而且,也就一下,多年以來,無論從自身修養還是妻子的影響,他真心喜歡並且需要的,是跟武則天同時進宮的徐才人。人家出身書香門第,五月就能說話,4歲就能誦《論語》、《毛詩》,8歲就能作文,而且文采斐然,盛名一時,召入宮以後,曾經上疏勸諫太宗不要沉溺於物質享受,不要討伐高麗以勞民傷財……正是一個活脫脫的再版長孫皇後。前文說了,在太宗激情蕩漾的生命裏,需要一個理性的把舵人,長孫死了,又來了一個,太宗很快把她升為九嬪裏最高級別,讓她“掌教九禦四德,率其屬以讚導後之禮儀”——太宗喜歡的,是仙女。
可憐的武則天,本來想以自己的女性氣質征服太宗,結果做妖不成——人家不喜歡這型的。
但是武則天並不服輸,她在武家隱忍度日,就是想有一天可以翻盤,她有才有貌有能力,憑什麼隻有徐才人能獲得寵愛?她不甘心。於是又用了另外一招——暴露自己剛烈脫俗的本性驚喜一下太宗。於是,便發生了曆史上著名的“獅子驄事件”。結果太宗的反應讓她大失所望——“驚喜”,沒有,“驚嚇”,有餘。
作為女人的氣質類型,太宗恰好不愛好;作為人的生命狀態,太宗恰好很排斥。不是武則天不努力,實在是命不夠好,撞牆都得不到太宗的垂青,自己又不知道錯在哪裏,正所謂“在對的時間遇到錯的人”,一種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