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讀白之八: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2 / 3)

當然大白還是有不少摯友,對他是真心真情的,比如像徐蔚南。徐蔚南是比劉大白年輕二十歲的人,曾留日,和劉一起在紹興教過書,後一起在複旦教書,算是舊友故交了。徐蔚南雖說是江蘇盛澤人,但對紹興卻感情頗深,寫過《山陰道上》等名篇,他和王世穎就合著過《龍山夢痕》一書,作序的自然是劉大白,這個後麵也會提到。

徐蔚南在《白屋文話》的序中說:“劉先生和我在複旦同事的時候,我的房間正在他的房間的後麵。我自己的房間,除了寫作外,不大住的,老是在劉先生的房間裏廝混。人家初次和劉先生見麵時,總是被他的眼光所鎮壓,覺得他威嚴得有點可畏;象我和他常在一起的人,不特覺得他可畏,卻反望他的威嚴的眼光常常超越眼鏡透射出來。因為這時候,一定可以聽到他警辟的議論了。在他的房間裏,實在很有味的。第一,他的房間便象一間小小的圖書館……第二他特別會講故事……第三是喝酒,吃水果,扯鈴。夜深人靜,月明星稀的時候,他和我常常喝一杯白蘭地,或者吃點水果。兩個人老是喝得臉紅紅,吃得津津然。第四是辯論……”

這大概就是關於劉大白的難得的生活細節了,這是比曹聚仁還要寫得生動而具體的。

而至於徐蔚南從蘇州盛澤的出道,則是跟邵力子先生的提掖又不無關係,據稱邵徐兩家還是世家。這就可以解釋了,因為劉大白的去複旦任教,是因為有邵力子先生的推薦,那麼劉和徐在複旦相識相知,也就不奇怪了。

另一位紹興人王世裕,早先跟劉大白編過《紹興公報》,當年劉、王和任瘦紅是被稱作紹興三劍客的,大白去世之後,便是由王世裕先生替大白的舊體詩集《白屋遺詩》作短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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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以還,大白敝屣其舊詩,然溫麗雋爽,予夙愛之。嚐戲謂他日署予名刻之何如。君歿後,詩稿儲君皖峰處。予乞以歸,題曰白屋遺詩。付上海開明書店,經年而書成。昔日戲言,宛然如昨。而君墓有宿草,子亦垂垂老矣,風雨之思,良不可任。二十四年春日。王世裕識。

這一段小序,很是感人,風雨之思,故友知交,這便是當時劉大白和他的朋友。

不過這裏需要說明的是,在浙江紹興文人中,很重要的一支是以周氏兄弟為中心的,包括孫伏園、孫福熙兄弟以及許欽文等,都是跟魯迅和周作人先生有關的,而徐蔚南和王世裕則是另一支的,包括本文的主人公劉大白,在紹興也屬於非主流的。

今天看到的《白屋遺詩》已是1984年版的,由書目文獻出版社出版,薄薄一冊,僅92頁,定價是0.38元。然而就是這一冊書,當時出版時,除了由老友王世裕作序之外,還有一批朋友的出力,這由唐弢先生的一段文字為證---《白屋遺詩》出版於一九三五年四月,線裝一冊,連史紙印,封麵由夏丏尊題簽,扉頁則出經亨頤手筆,大白詩清雅自如,有信手拈來之妙。我得這本書於舊書攤頭,非挾以自珍,不過文人積習,偶似嗜痂而已。

唐先生也還不忘來一段對文人寫舊體詩的評價---“新文人中頗多精於舊詩者,達夫淒苦如仲則,魯迅洗練出定庵,沫若豪放,劍三凝古,此外如聖陶、老舍、壽昌、蟄存、鍾書諸公,偶一揮毫,並皆大家。惟單行付梓,早獲定評者,惟沈尹默、劉大白兩家而已。”

這已經是很高的評價了。唐弢先生是個著名的藏書家,涉及甚廣,有時寫文章也是夾棍帶棒的。在他看來,劉大白的從政是一個敗筆,這一論斷也影響了後來的學者對劉大白的評價,這個後來者當然是指1949年之後,特別是1966年之後,甚至是1978年之後,高校自編的現代文學史對劉大白的評價,終是留了一條尾巴的,好像劉後來的從政是曆史上的汙點一樣,由此給他的新詩也蓋上一個政治圖章,這是當時的做法,現在也還沒有完全擺脫那種思維的模式。

在人們評論劉大白時,也有一些是借劉大白而說其他的,比如而收錄在《劉大白研究資料》(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中張露薇的一文,就很值得咀嚼的。張是東北詩人,曾當過《文學導報》主編,他對大白的評價倒是一箭四雕的---他的詩沒有胡適式的淺薄,沒有新月派的空虛,沒有模仿法國象征派者的怪狂,沒有普羅作家的空喊口號,他有他自己的風格,他有他自己的情調,一般人不注意及之,也是很使人納罕的事。(《論劉大白的詩---紀念大白先生的死》)

這麼短的一段文字,讓我們看到張在肯定大白詩歌的價值時,同時批評了胡適之、新月派、法國象征派以及普羅派,如此的打擊麵也是罕見的。沒想到報應在幾年之後就來到了。原因是張露薇在天津《益世報》上發表了一篇題為《略說中國文壇》的文章,文章把矛頭指向了魯迅先生。他在文中稱:“中國作家慶祝高爾基四十年創作生活的時候,中國也有魯迅、丁玲一般人,發了慶祝的電文。這自然是冠冕堂皇的事情。然而,那一群簽名者有幾個讀過高爾基的十分之一作品?有幾個知道高爾基的偉大在哪兒的?……中國的知識階級就是如此淺薄,做應聲蟲有餘,做一個忠實的,不苟且的,有理性的文學創作者和研究者便不成了。”

後來魯迅先生在《題未定草(五)》中曾澄清事實:“至於祝電,我以為打一個是應該的,似乎也並非中國人的恥辱,或者便失了人性,然而我實在並沒有發,也沒有在任何電報底稿上簽名。”後又回敬道:“‘中國的知識階級就是如此淺薄,做應聲蟲有餘,做一個忠實的,不苟且的,有理性的文學創作者和研究者便不成了’的話對有些人卻大概是真的了。”最後又作一比:“如果有誰看過非洲的黑奴工頭,傲然的拿鞭子亂抽著做苦工的黑奴的電影的,拿來和這《略說中國文壇》的大文一比較,便會禁不住會心之笑。”(且介亭雜誌二集)

這當然是個小插曲,隻是想說明喜歡劉大白的有各種各樣的人,包括像張露薇這樣在抗日戰爭中給汪偽政府寫過“國歌”的人。現在網絡上有稱張是清華的學子,曾是季羨林的朋友。是才子肯定的,但做了漢奸就為人不齒了。不過筆者也發現一現象,但凡做過漢奸的文人,文才倒都相當了得,汪精衛、周作人、胡蘭成,大概是惜才如命吧,所以把命抵了出去,後來雖然會有各種辯解,但總是無濟於事的。

由此看來,劉大白不缺朋友,也不缺粉絲,而對他晚年產生影響又給他很高評價的,便是蔣夢麟先生。蔣夢麟是如此評價劉大白的---

“劉大白是一位詩學、文學、佛學、史學、行政、政治都有興趣的人。這種多方麵興趣的人,在當時是不多見的。一九二八年,我回浙任教育當局,當我把他從複旦拉了出來,任我的秘書。我對他的要求是很直率的:‘大白,有人不敢請教你,有人不配請教你,我也敢,也配,你來不來?’他的答複是一樣直率的,隻說了一個字:‘來!’,後來我到教育部承泛部長,稍遲,他也被任為次長;在浙在京,他對我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