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靠詩歌來挽回愛情或婚姻,那也隻是天方夜談罷了。如果詩歌還有一點實際功效的話,那就是在捕獲愛情的時候,詩還能充當開路先鋒,抑或有催情劑的作用。而一旦婚姻開始,詩歌就退場了,這時登場的可能就是小說了。婚姻的最低也是最高目標是一生一世白頭偕老,而當覆水難收之時,再怎麼深情款款的詩歌也難以讓另一半回心轉意。隻是在故事的演義中,何芙霞似乎成了一個薄情又多情的女子。她跟劉大白離了婚,但是卻並沒有跟那位姓高的老師結婚,反而是跟一個銀行職員結了婚。何芙霞這個時候成了一個作女,她得到了她所要的那種生活,然而她再也得不到劉大白詩人式的寵愛了。
但即使成為今天人們所說的作女,用現代的眼光來看也是毫不奇怪的,因為當年既然敢嫁給劉大白,說明她還是一個敢於衝破禁區的人,結婚生了四個孩子之後,她仿佛成了易卜生筆下的娜拉,這就是問題的症結所在。注意,王映霞也是在生了幾個孩子之後再跟鬱達夫分手的,當然她的後一任婚姻據說還是不錯的。愛情,或者說男女關係,一定是遠遠大於詩人的想象和小說家的虛構,它有很多現實的甚至不可言說和解釋的原因;所以一對夫妻的仳離,其實也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正如他們的結合,隻不過這事情攤在詩人身上,不弄出點緋聞來好像也就枉做了詩人一般。
何芙霞的“傳說”後來是越來越離奇了。一般電視劇的編劇是深諳此道的,因為需要一波三折。據說何芙霞後來還在杭州的街頭流浪賣唱,且又巧遇劉大白,劉還好心地給她錢,卻被她狠狠地擲回。而那位做了第三者的高老師也是命運多舛,說是每結一次婚,都要克死一個妻子,在連克了幾位夫人之後,最後高老師和何學生在人到中年之時又終於走到了一起……
這是不是當年小報記者的所為呢?時間一長八卦似乎便也成了呈堂證供,事實上曹聚仁也是這樣寫的。而在這樣的演義中,劉大白早已經淪為配角了,主角當然是何芙霞。
後來還有更為離譜的傳聞,說在劉大白去世後的第二天,靈堂裏突然闖進一年輕女子,長得是跟何芙霞年輕時一樣,她是哭得昏天黑地。
想必這是一位女粉絲吧。且緩一緩吧,後麵還會說到這一事情的。
其實筆者也幾次強調過了,這些都屬於演義的成分,說多了似乎就變真的了,就像我們今天在消費三國演義和其他的什麼演義一樣。而且大家都有一個想法,好像詩人總要浪漫一點的,不浪漫反而是不對的,不浪漫你那些情詩是怎麼寫出來的呢?用今天的話來說,精神出軌是難免的吧,但詩人如果連精神都不出軌,那他不是成了一名扳道工了嗎?比如我們來看這一首劉大白的代表作《郵吻》---
我不是不能用指頭兒撕,
我不是不能用剪刀兒剖,
隻是緩緩地
輕輕地
很仔細地挑開了紫色的信唇;
我知道這信唇裏麵,
藏著她秘密的一吻。
從她底很鄭重的折迭裏,
我把那粉紅色的信箋,
很鄭重地展開了。
我把她很鄭重地寫的,
一字字一行行,
一行行一字字地
很鄭重地讀了。
我不是愛那一角模糊的郵印,
我不是愛那滿幅精致的花紋,
隻是緩緩地
輕輕地
很仔細地揭起那綠色的郵花;
我知道這郵花背後,
藏著她秘密的一吻。
這是詩人寫於1923年的詩作,我後來看有人的評論,說大白寫這詩已經44歲了,愛情其實也沒有了,所以隻能是寫寫信搞搞郵吻了。我覺得這人真是不了解詩人。44歲怎麼就能說沒有愛情了呢,楊振寧82歲也還有愛情,而且我還看到楊振寧回駁某個說法,(楊振寧不方便歸入詩人的範疇吧?)說你們怎麼知道我隻有精神戀愛呢?歌德的回憶錄中,也是80高齡之後還向少女求愛呢,怎麼能說劉大白44歲就熄火拋錨了呢?
不過,詩歸詩,事歸事,這兩者可以單向行駛,也會有交集。人到中年之後的劉大白,我們也隻能從詩中來看他的感情波瀾,因為他在給朋友的信中,還是很少提到愛情二字的;但無論如何,霞是最值得謳歌的,這是可以肯定的。再宕開去說,中國現代有名的詩人,哪個感情生活是波瀾不驚的?郭沫若、徐誌摩、戴望舒,即使隻寫過《嚐試集》看似好男人一個的胡適先生,近年也被曝出不少八卦來的。所不同的是,詩人拋棄別人似乎在情理之中,但詩人被人拋棄或追不上人家,這反倒成了談資了。然而詩人就是通過詩歌,超越了個人的情感,又穿越了時空界線,比如這一首《愛》(也是收在朱自清《新文藝大係》中的第一首,就是一首永恒的情詩---
愛
如其你願長住在我底愛裏,
我用我滿心的愛底神光,籠罩著你。
吾愛,你隻在我底愛裏,你隻受我底籠罩!
我心裏的密眼,看你浴著光波舞蹈。
如其你願長住在我底愛裏,
我用我滿心的愛底妙樂,供養著你。
吾愛,你隻在我底愛裏,你隻受我底供養!
我心裏的密耳,聽你和著樂聲歌唱。
如其你願長住在我底愛裏,
我用我滿心的愛底鮮花,擁護著你。
吾愛,你隻在我底愛裏,你隻受我底擁護!
我心裏的密鼻,聞你含著花香吞吐。
如其你願長住在我底愛裏,
我用我滿心的愛底靈泉,沾潤著你。
吾愛,你隻在我底愛裏,你隻受我底沾潤!
我心裏的密舌,合你漱著泉珠交吻。
如其你願長住在我底愛裏,
我用我滿心的愛底醇酒,醺醉著你。
吾愛,你隻在我底愛裏,你隻受我底醺醉!
我心裏的密身,伴你擁著酒雲齊睡。
如其你願長住在我底愛裏,
我用我滿心的愛底迅電,攝引著你。
吾愛,你隻在我底愛裏,你隻受我底攝引!
我心裏的密意,和你感著電流互印。
倘使你不願呢,
吾愛,憑你蹂躪了我底心,我不能粉碎了我底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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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粉碎了我底愛,這粉碎了的,還是永遠和宇宙同在。
(1920,10,01在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