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劉大白與何芙霞的婚姻則發生在1912年,何芙霞又名何愛貞,紹興峽山人氏,其兄何寄重早年曾留學日本,也是頗有文名。由此可見,何家當時也是好人家,否則不可能讓兒子東渡留學,讓女兒出去讀書的,因為當時女生能出去讀書,也是領風氣之先的。何芙霞確實是劉大白在紹興時的學生,他們是屬於郎才女貌自由戀愛的,可是據紹興政協的陳駿德先生撰文介紹(陳是許壽裳先生的外甥),大白先生當時還是通過同為峽山人的其表兄李廑父的父親(早年劉曾跟李廑父同遊西湖,可由詩為證的),去何家正式提親,這可能就是鄉風民俗吧。1913年大白受迫流亡日本,是攜何芙霞同往的,並於1914年在東京生下了次女星子。而這時長女端子及其母親則留在了平水鄉下。大白先生的長子炳震出生於歸國後的1916年,地點已是在杭州皮市巷三號的白屋。三女緣子也誕生於杭州白屋。而幼女滿子出生於1923年,不久就遭遇了父母仳離的不幸。
照這個版本,既沒有賽詩會,也沒有瞞著父母,最多先自由戀愛,然後再走媒妁之言的方式,隻是不知道怎麼安置端子的母親。可以肯定的是,何芙霞曾跟劉大白同甘共苦,流亡海外即是明證,因為那時物質生活是相對匱乏的,但這對伉儷卻共渡時艱。劉大白要1916年歸國後生活才有好轉,才有公職,才有固定收入。當時無論是教書還是編報刊,抑或是在省議會做秘書長,都算是不錯的薪職了。
那可能是劉大白一生中最好的階段了,即一起跟何芙霞養兒育女的階段。
情變是出現在1924年,劉大白在上海謀職時,何芙霞帶著孩子們在蕭山衙前生活,寄宿在沈玄廬的家裏。何很好學,當時讓一位姓高的老師給他補課,補著補著他們就好上了。這位高老師,還是曹聚仁的同學,即也可算作是劉大白的學生,曹聚仁是劉大白的得意門生,關於劉大白、關於浙江一師的不少回憶文字,有不少都是來自於曹的回憶文字,同樣他也寫過他所知道的高同學和何芙霞的來龍去脈,這由曹聚仁的《霞的謳歌》一文可作證的(收錄在《我與我的世界》(三聯書店版)。曹聚仁是新聞記者出身,不是小說家,所以他寫人記事的文字還應是基本可信的,雖說不能百分之百,但他總還是當事人的同時代人。他筆下的那個高老師,似乎也是個克妻之人,何芙霞是為他而跟劉大白離婚的,但一開始高並沒有跟何結婚,高也是在連續幾任婚姻之後,才跟何芙霞正式結婚的……然而據大白先生的後人所述,事情也並非真的是這樣的,即何芙霞跟高並沒有正式結婚,後來也沒有生活在一起。因為1949年之後,何大部分時間是一個人生活在杭州的。
情變導致婚變。當劉大白一開始知道真相後,他是真心挽留妻子的。如果我們設身處地為劉大白著想,前麵已經有三任妻子早亡了,那麼現在這個何芙霞,年輕且又有文化,還為他生兒育女,他怎麼舍得放手呢?
這樣的感情也可從詩人的詩作中得到印證,詩人寫出了如此深情款款的詩,題目叫《別》---
一
月團欒,人邂逅;月似當年,人似當年否?往事心頭潮八九,怕到三更,早到三更後。
二
夢剛成,醒卻陡;昨夜惺忪,今夜惺忪又。病裏春歸人別久,不為相思,也為相思瘦。
三
寄相思,憑一紙;隻要平安,隻要平安字。隔日約她通一字,信到何曾,信到何曾是!
四
訂歸期,還在耳;也許初三,也許初三四。未必魂歸無個事,是夢何妨,是夢何妨試!
這實在是不亞於李商隱和李清照的味道,也是可以跟蘇東坡悼亡妻“十年生死兩茫茫”的詩有得一拚的。
而被人稱道且能跟妻子名字扯上關係的,就是《霞的謳歌》一詩了,當時還未出現婚變,但因為詩名中有霞一字,所以後來人們就把此詩專指劉何的情感關係了,曹聚仁還專門寫了題為《霞的謳歌》一文,講劉何婚變的來龍去脈。實際上世上並無新鮮事,詩人的戀愛也許是會浪漫一些的,但在婚姻麵前,既是人人平等又是雞毛蒜皮的。
而就新詩創作而言,這首《霞的謳歌》當是大白先生非常重要的代表作---
霞是最值得謳歌的:
當朝暾將出以前,
她接受了光明底最先,
把最美麗的贈給我了;
當夕照既沈以後,
她保留了光明底最後,
把最美麗的贈給我了;
霞是最值得謳歌的!
霞是最值得謳歌的:
舒卷著的,
她能對我低飛慢舞,
仿佛靈娥底倩影;
烘暈著的,
她能對我薄羞淺笑,
仿佛稚女底憨態:
霞是最值得謳歌的!
霞是最值得謳歌的:
她是美和真兼愛的藝術家,
能創造種種的畫幅,
給我以靈肉一致的慰安;
她是華和實並崇的科學家,
能分析種種的光波,
給我以色相都空的智慧:
霞是最值得謳歌的!
霞是最值得謳歌的:
燦燦爛爛的,
她底朝朝暮暮,
作我朝朝暮暮的伴侶;
變變幻幻的,
她底東東西西,
作我東東西西的樞機:
霞是最值得謳歌的。
此詩寫於1922年6月1日的白馬湖。最動人的兩句---她保留了光明的最後,把最美麗的贈給我了……
有人說此詩表達了詩人希望妻子能夠回心轉意,如果這個意思能夠成立的話,那麼他們夫妻的婚姻危機不是出現在1924年,而是提前到1922年了。
但我個人認為這是一首純抒情詩,就是以霞喻人,是對霞的讚美,更是對妻子的讚美。所謂純抒情說,並沒有說不帶實際的功能,因為詩中這樣的句中也有了---她是華和實並崇的科學家,能分析種種的光波,給我以色相都空的智慧……這樣的詩就完全是在說理了。說理,嚴格地說在詩歌中說理,這不僅不是詩人的強項,而恰恰是詩人的弱項之一,也是詩歌本身的弱性。當然,詩歌也可說理,或者說也可有哲理,但那都得有形象作鋪墊,然後像偈語似的一下點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