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讀白之二:名字由來
在紹興這個人文資源極為富饒的地方,據說以名人命名的中小學就有幾十所之多,但唯獨沒有以劉大白命名的學校,究其原因,無非是因為劉大白名氣不夠大,且去世早又在國民黨內任過職。但你仔細一想,蔡元培魯迅等人不都曾是國民黨的官員嗎,包括邵力子這樣的,還當過國民黨的中宣部長呢。
簡單梳理一下大白先生的生平,做官生涯其實隻是他生命的最後幾年,且也是教育行政長官,此前還做過省議會的秘書長,這是幫沈玄廬的忙。他的大半生,都是在教書和當編輯,而教書則是從普通的小學中學、師範到大學,複旦大學和上海大學中文係主任,浙江大學中文係主任,然後因為蔣夢麟,他又做了浙大的秘書長,蔣夢麟去南京做教育部長,他便去做常務次長,那個時候沒有像現在這樣的一打一打的副職,所以這個常務次長,也就相當於副部長,他還短暫地代理部務做過政務次長。如果照今天的標準來說,他是在多個教職上曆練過的。而且18歲就當小學老師了,那是在1895年。他也經曆了兩個朝代,到民國還經曆了城頭變幻大王旗的事情,因為反對袁世凱而不得不流亡海外。
關於劉大白的童年生活,流傳比較多的一個版本是,其父對他相當嚴苛,有一個未經證實也永遠證實不了的傳聞,說幼時的大白因受不了讀書之苦,竟然自縊,幸好一隻老鼠咬斷了繩索。很顯然這版本已有傳奇色彩了。但當我們解讀從清到民那一代人的出身背景時,幾乎都有一個共同點,即原先是富裕家庭的多,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就是說有了錢就要讓自己的孩子讀書做官,那時的經商或務農者,皆知道這個道理的。但那已是一個“禮崩樂壞”的時代,家事國事天下事,不是說你一定要事事關心,但卻事事都是糾結在一起的。另外一個事實是,這些文化人基本都在家道中落的背景下去外出求學乃至漂洋過海的,所以他們對舊生活,包括對那一個家庭那一片故土是很少有正能量的情感的。這樣我們也就可以理解,魯迅、劉大白等人幾乎沒有寫過獻給自己父母的詩文,而比大白小18歲的生於1898年的朱自清的《背影》則屬於一個例外了。
大白三歲就開始捧書了,第一個老師就是他的祖父,今天想來這也屬正常,正如今天三歲可上幼兒園。後又分別受業於孫之先生和陳蓮遠先生,開始學習製藝試帖律賦等,同時開始學習寫詩,所以曹聚仁說他是“舊詩詞的大作手”完全是有根據的,而且劉後來還有一項特長,就是經常給人作對聯,那時紅白喜事或喬遷之喜,講究送個對聯的,這跟他少年時的訓練和悟道是分不開的。然而孩子總是愛玩的,大約在10歲時,他也開始接觸到了《水滸傳》一類的閑書。隨後有兩件事對劉大白影響甚大,一是他父親的去世,一是他參加科舉考試曾膺拔貢,拔貢是什麼意思,就是在科舉考試中獲得了一個由地方向中央推薦的名額,可以入國子監參加朝考,考中者可當京官或知縣,再次者也可當老師了。但大白先生不喜歡這樣的道路,他自己是這樣寫道的:“以舉業素非所願,自此即棄功名。”用今天的話來說,即不想在體製中發展,這個體製是指清朝的體製,到了民國,大白也還是在體製中生存的,這概莫能外,包括所謂的自由撰稿人。
要注意的是,上麵所說的功名,是指舉業範疇內的功名,不是民國之後在新政府裏做事的那種功名,而新的所謂功名,多少帶有同鄉友人和前輩提掖的意思。從這一點上說,科舉選拔在一段時間裏還是最為公平的。
在這裏還要宕開去一筆的是,筆者注意到,那些後來成為一代大家的,有不少是早年喪父的,胡適、魯迅等都是這樣,政治家中這樣的例子或許更多。我們今天來看這一現象,當然不能說早年喪父反倒是一種正能量,但是不是也可以這樣說,因為父愛的缺少,使得人要更早地獨立更早地去出人頭第,少了護佑便多了闖蕩,少了羈絆便多了野性。當然,還有一個原因,那時人的平均壽命相對今天來說,要低很多了。
18歲時,即1897年,劉大白任紹興師範學堂、山會小學的教員。現在還無從得知這些學堂和小學的性質,它一定不完全是舊式學堂了,但你要說它新,那畢竟隻是在1897年呀,廢科舉也要到1905年呢。而且據《劉大白生平與文學活動年表》中說,在那個時期,劉大白對數學非常著迷,曾著《未見書室算稿》(未刊行),那麼這個數學(算術)是自學成材還是怎麼學的,也不得而知,後來從他的藏書中可見端倪。因為我們知道四書五經裏是沒有數理化的。後來大白先生自己也說過他很喜歡數學,以為自己在數理方麵的天賦要高於文史,為自己沒有從事數學研究還覺得有點遺憾,這在大詩人中是極罕見的,這跟數學家喜歡古詩詞是兩回事情。據說大白先生唯一的兒子劉炳震數學天賦極高,這恐怕也是有遺傳基因的吧。
劉大白在紹興的教學生涯大概有十年時間之久,這期間他仍是一個苦悶的詩人,寫了不少詩詞,當然都是舊體的,這可能是最積聚能量的時候,因為書中自有黃金屋啊,這期間他跑得最遠的也就是跟表兄李廑父到杭州西湖遊湖泛舟,且在著名的藕香居暢飲過。
現在有據可查的是,劉大白在辛亥的前一年即1910年跑到了北京,跟詩人任瘦紅成為好朋友,他們當時住在山邑會館。大白為何去北漂,據說是為求職而去的,但求職未成,這一年應該是大白的“三十而立”,即遇猛士吳琛,他寫《我有匕首行》的那一年。
而關於這一段曆史,較為可靠的是香港王良和教授的論述,他說,最明確的資料,是大白在《白屋說詩》中《我有匕首行》一文裏,憶述自己一九一零年到北京謀職,與友人吳琛同飲於某酒樓。吳琛對他細述將繼汪精衛之後,暗殺某當朝親貴的計劃,因為炸彈手槍,容易敗露,因此他要仗短劍下手。大白酒酣耳熱,乘醉題了一首《我有匕首行》於壁上,這就是前麵提到過的最早用“大白”一句的那一次:
我有匕首仇有頭,
仇頭不斷生可羞;
貪生可羞不如死,
生死向前寧畏仇!
丈夫意氣動霄漢,
風雲慘慘天為愁;
朝攜匕首出門去,
暮提革囊燕市遊。
燕市逢故人,
邀登酒家樓,
含笑詢所為,
探囊出髑髏。
髑髏紅模糊,
閃閃光射眸;
故人莫驚駭,
壯誌今已酬。
進君一卮酒,
為君陳其由;
仇勢昔未衰,
豪氣吞九州;
吳僚無其橫,
秦政難與儔;
日月可倒行,
江河可逆流;
自稱天驕子,
豪傑供虔劉;
亦有幸免者,
萬裏窮荒投;
中原壯士盡,
存者惟善柔,
我獨奮然起,
誌與鱄荊侔。
仇昔殺人如薙草,
我今殺仇如屠牛;
匕首在頸頭在手,
砉然一揮仇無頭。
仇無頭,
大白浮,
佐君豪飲君快不?
當時,他於詩末署名大白,而不用真名金慶棪,相信是恐怕會惹禍。他後來在《我有匕首行》一文中介紹這首得意之作時,說“此詩也不曾演出文字獄的慘劇來,總算是幸而免的”。從此,他正式複姓劉,名靖裔,號大白,一署漢胄,以後發表詩文多用劉大白之名。“劉”和“大白”三字,俱見於上引一詩;但詩中“虔劉”二字皆殺意,“劉”非姓。“大白”則為酒杯之名。《說苑·善說》載魏文侯與大夫飲酒,使公乘不仁為觴政,曰:“飲不釂者浮以大白。”又《研北雜誌》載蘇子美讀《漢書》,至張良擊秦始皇,誤中副軍,曰:“惜乎,擊之不中!”遂滿飲一大白。二者似是劉大白在詩中暗用的典故。大白之號,取自酒杯,鮮人道及;至於他取名靖裔,一署漢胄,乃由“劉”字衍出。有研究者說:“因為姓‘劉’,所以是中山‘靖’王的後‘裔’,‘漢’家天子的華‘胄’,想不到一位極富革命性的人物,卻取用這麼有封建色彩的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