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春雪回去跟侯春琳一說,侯春琳高興得拍腚,這樣的好事哪裏去找,名譽上是借,實際上是幫。還真多虧大嫂,不是她中間撮合,恐怕又得丟人。人家蔡家多牛呀,一個腰趕上平常人的兩個還粗。真是的,財大氣粗,也許就是這樣的。
知道大姐夫一家人到了,侯春琳趕緊給丈夫董躍進打電話,“喂,你到哪裏了?”電話裏傳來董躍進的聲音:“我在鎮上正買帳子呢。”侯春琳捂住手機,問侯春雪道:“大姐你買好帳子嗎?”侯春雪道:“你看看,我怎麼把這茬忘了。無所謂,如果沒有買,我讓孩子再去買就是了。你讓躍進買你們自己的吧。”侯春琳對著手機繼續道:“你買好抓緊回來吧,大姐一家人都到了。”
誰能想到,董躍進是個蹩種,說什麼都不願意跟蔡鋼鐵家借錢,說還不還是另一回事,關鍵是他燒五千塊錢的紙別人會不相信,指定你董躍進拿不出這些錢,而是侯家私下裏補貼的,那不如幹脆燒兩千塊錢的,讓人家知道他這是貨真價實。侯春琳道:“大姐夫燒五千,你燒兩千,你就不怕丟人!”董躍進道:“這有什麼丟人的,實事求是,量力而行,不丟人,除非那些無知識沒文化的人才會笑話我。”“看你能的,除了個頭你比大姐夫高,其他你沒有一樣超過他的。”“那沒有辦法,生就的一副麵孔,誰都無法改變。不過,我還有一樣比大姐夫強,他是全身上下一樣黑,我是臉黑身體白。”“放屁的話,誰還脫了衣裳看你的光腚。”“我不是那個意思,按照相術上說,我這是富貴相,晚年走鴻運。”“那有屁用,都成老皇皇了,還有什麼用。”“我還知道,你也是有福氣的人。”“我有福,我有豆腐!”“你臉瘦身上胖,這叫‘賊不偷’,說明你不破財。”“別胡扯了,趕緊找大姐夫一塊上賬去吧。”
“你說這咋治,人家有粉往臉上擦,那個董躍進非要往屁股上抹,硬著頭皮不讓俺幫他。”侯春雪一邊說一邊又回到喪屋裏,道:“他們兩口子真是對家了,怪不得人家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侯大剛道:“你說的啥,什麼臉上屁股上的?”“這不是上賬拿燒紙錢嘛,俺家鋼鐵這回可通人性了,想幫董躍進三千塊錢,兩家一樣各上五千塊錢,可董躍進死活不讓幫,說俺上俺的五千,他上他的兩千,親姊妹倆上的不一樣,人家外觀的不恥笑嗎,不說俺不團結嗎?氣死我了,真是給臉不要臉!”侯大金道:“這有什麼氣的,周瑜打黃蓋,一個想打一個願挨。”侯大剛道:“我看躍進就不錯,有骨氣。”侯春雪道:“你那是坐雞窩上放屁,又諷刺又打擊。他那叫有骨氣?他純粹是二百五。”侯大川道:“這不算什麼,你們兩家經濟狀況不一樣,就不要般般靠靠,你上五千確實有些多了,他上兩千,人家也能理解。”侯春雪從桌子上不問誰的杯子端起一杯水一口氣喝幹,伸手抹了抹嘴,道:“反正就這樣了,理解也罷不理解也罷。”
忽然,喇叭聲想起,喪屋裏的人看見蔡鋼鐵、董躍進一前一後也是拿手打著眼罩弓著腰哭喊著“我的叔啊……”“我的大爺啊……”走進靈棚,後麵跟著他們各自的孩子以及親侄子。到了靈棚,蔡鋼鐵想跪下磕頭的,卻怎麼都跪不下來,幹脆弓腰鞠了三個躬,董躍進跪下連磕了三個頭。蔡鋼鐵、董躍進到喪屋裏說話,後麵的人起來回去了。李素梅沒有跟他們說話,又去了靈棚,回來問道:“大姐夫,你們的貢怎麼跟舅舅家的不一樣?”蔡鋼鐵掏出金黃色的“南京”煙給在座的男人每人遞了一支,客氣道:“弟妹你也來了?”侯春雪瞪眼道:“你這是屁不打牙的話,俺爹死了,她作為大兒媳婦能不來嘛。”侯大金拿著煙卷仔細看著,道:“大姐夫就是牛,吸的煙都一百多塊錢一包。”侯春雪道:“他哪是牛,是有粉往臉上擦,平時在家也就抽小貢煙,十幾塊錢一盒的。”蔡鋼鐵沒有理睬他們,對李素梅道:“當然了,弟妹,舅舅家的貢是這所有貢裏最好的,他是三鮮貢,我們是女婿,攤葷貢。”李素梅道:“裏麵都是什麼?上麵用柏樹葉蓋著,看不清楚。”“這是咱這裏有名的八大碗,有豬肉、牛肉、羊肉、雞肉、魚塊、鱔魚段、鴨肉、兔肉。”“怎麼沒有狗肉?”“看
看,你不懂了不是,自古就有說道,狗肉上不了桌子。”“我怎麼隻看見一桌,你們不是兩家嗎?”“看起來你們城市不時興這個,我們不論幾個連襟,隻攤一桌貢,一個花圈,隻有帳子各是各的。”“什麼是帳子?”“說白了,帳子就是一塊布。像咱舅舅家,就攤黑色的帳子,我是做女婿的,就攤灰色的帳子,像侄女婿就攤藍色的帳子,再遠的就攤白色的黃色的帳子。帳子都掛在賬房的外麵,大家一看就知道誰家送的。現在生活條件好了,都改了,也有送毛毯的,還有送毛巾被的,羽絨被的,反正送什麼的都有。”“哎喲喂,這裏麵說道還真多。”“那可不是。春雪,快給我找個板凳讓我坐下歇歇,人說站著說話不腰疼,我怎麼站著說話也腰疼,嗬嗬嗬。”一句話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侯大金從身後拿了一個小椅子遞給蔡鋼鐵,道:“大姐夫,你那不是站的,是你的肚子贅得腰疼。”侯春雪拿一個小方凳遞給董躍進,道:“你看看你們像什麼話,守著老爹的骨灰盒就說笑,也不注意場合。”董躍進半天冒出了一句,道:“喜喪喜喪,就是笑著辦喪事。”侯春雪嗔怪道:“我長這麼大頭一回聽說笑著辦喪事的,也許你們那裏就時興。”聽她這麼一說,董躍進臉一紅起身出去了。蔡鋼鐵埋怨道:“你看看你,都六十掛零的歲數了,說話還不長腦子,看把躍進氣走了。”侯春雪道:“有他那麼說話的嗎!誰家笑著辦喪事!”“他那也是一句玩笑話。”“玩笑話也不能那樣說。”“這不是話趕話留不住嘴說的嘛。”
蔡鋼鐵兩口子正嘮叨,宋無謂進屋來,道:“老蔡家你出來,該送係腰子了。”農村有這個稱謂,女人以前沒有名字的,嫁出去以後,婆家姓什麼,她就叫什麼,比如說婆家姓李,她就叫老李,婆家姓馬,她就叫老馬,她愛人來到嶽父家,嶽父家的人稱呼女婿老李家、老馬家。蔡鋼鐵站起來遞一支煙給了宋無謂,宋無謂接過煙夾在耳朵上,催促道:“別愣了,快走吧。”蔡鋼鐵問道:“宋叔,送係腰子我得拿多少錢合適?”侯大金道:“起碼得一千。”宋無謂批評道:“胡說什麼!”轉回頭對蔡鋼鐵道:“這錢不記賬的,都是給你妻侄們花的,一百二百都行,沒憑據。”“還吹喇叭不?”“送係腰子怎麼不吹喇叭,吹。”“還給喇叭錢不?”“喇叭錢不給,光給孩子們錢。”“那行。頭一回經曆這事,別鬧出笑話,花錢不怕。”說完,蔡鋼鐵跟宋無謂出去了。
李素梅不明白,問道:“什麼是送係腰子?”侯大金道:“是這樣,老了人,閨女婿、侄女婿、孫女婿都攤送係腰子。係腰子就是一塊四十公分見方的
布,兩邊有布條,可以係在腰裏,閨女婿是藍色的,侄女婿灰色的,孫女婿是黃色的,外人一看就知道他的身份。送係腰子的一般都是妻侄,沒有妻侄的也可以是妻侄孫,反正都是晚輩。侄子侄孫給姑父、姑老爺送係腰子,不論累與不累,那也是勞動,所以說,當姑父、姑老爺的都得給錢。”“你說給一千,那宋主任說給一百二百,是怎麼回事?”“我那是跟大姐夫開玩笑的。送係腰子一般給一百就行了,當然你給多了,孩子們也不會嫌多,但少了不行,當侄子的可以罵姑父。”
他們正說著,侯思源笑著跑進喪屋,捂著肚子,道:“可把我笑死了!”侯大川看見他,瞪眼道:“什麼樣子,有什麼好笑的!”李素梅走過來,敲著兒子的後背,道:“有什麼話慢慢說。”侯思源平靜下來,道:“俺大姑父真牛,我們還沒有張口要,剛給他係好係腰子,他就從腰裏掏出六百塊錢,一人給了我們一百。小姑父就不行,一上來說什麼都不給,最後紮根挑唆毛毛罵小姑父萬刀剁的,小姑父才每人給了十塊錢,還不如那些遠門的姑父給的多呢,人家都是每人二十。”李素梅問道:“怎麼六個孩子?”侯大金道:“你看看,可不是咋的,思源一個,二哥家的紮根一個,不假,還缺二貴呢,二貴來了得七個。三哥家一個,我家兩個,大銀家毛毛一個,正好六個。”“怎麼都是男孩?”“那是的。女孩長大是人家的人。”李素梅問侯思源道:“給你的錢,你都裝腰裏了?”侯思源道:“我都給毛毛了,都是他給那些姑父磕頭,出力最大。”
這時候,他們聽見宋無謂用擴音喇叭喊道:“凡是來吊孝的客們注意了,請你們抓緊入席就座。第一排席坐不上的也不要走遠,等第二排就座。客多時間短,招待完客咱就發喪。凡是幫忙的村民都要各就各位,不要脫崗,誰脫崗出了問題誰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