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四毛,侯大川路過席棚,看見坐得滿滿的,人頭攢動,非常熱鬧,雖然絕大部分人不認識,但心裏還是高興。喪事不同於喜事,來的人越多,說明你事主人緣好,威信高。遇見宋無謂,便拉住他問道:“菜怎麼樣,可不能弄孬了。”宋無謂道:“你擎好吧,十個涼菜。”“都是哪十個?”“六葷四素。葷的有:白斬雞,醬牛肉,拌肚絲,鱔魚絲,青蝦,豬耳朵,四素是腰果,藕,花生米,黃瓜。”“那熱菜呢?”“熱菜還沒有上呢,你跟我去夥房看看不就行了。”
兩個人來到夥房,宋無謂道:“狗蛋,你跟你大川叔說說熱菜的情況,他擔心客們吃不好呢。”狗蛋正拿勺子炒菜呢,聽見招呼,把手中的活交給另一個小夥子,介紹道:“熱菜有六個大件,六個炒菜,一個湯。六個大件是:燒頭菜,也就是燒雜拌,燒雞塊,都是打鳴的公雞,一碗一個。還有燒牛肉,燒肘子,燒鯉魚,最後一個是椒鹽對蝦。六個炒菜是炒腰花,炒牛柳,炒蝦仁,青椒肉絲,還有兩個素菜,一個是炒芹菜,一個是洋蔥木耳。一個湯是番茄蛋湯。大叔你放心,肯定吃不了。”侯大川點點頭,道:“菜的量要厚些,別幾筷子就叨完了。”狗蛋道:“你就把心裝肚子裏吧。咱這裏一盤菜趕上您城市飯店裏的兩盤子還拐彎。”宋無謂道:“這你該放心了吧。在農村方圓十裏二十裏你打聽去吧,這樣的菜算是足了,喜事也擺不了這樣的。 ”轉而對狗蛋道:“抓緊上熱菜,等上到六個大件的時候告訴我。”
侯大川對菜還是比較滿意的,在城市裏他也喝過喪湯,那菜還沒有這菜數量多,質量好。剛到喪屋坐下,才想抽支煙,宋無謂過來了,道:“大利不在,你弟兄四個都拿著哀樁棍跟我來。”看見侯大金孝帽子沒有戴正,便道:“大金,快把你的孝帽子扶正,像什麼話!好歹你大舅沒有在這裏,若是被他看見,非揍你不可。孝袍子也紮緊它,別鬆鬆垮垮跟打敗的國民黨兵一樣。”
在宋無謂的引領下,侯大川弟兄四個弓著腰一字排開來到席棚門口,隻聽宋無謂喊道:“謝眾上!”然後按倒侯大川給席棚裏的人磕了一個頭,後麵的弟兄三個也跟著磕了一個頭。然後讓他們回去了。
宋無謂跟侯大川他們回到喪屋剛坐下,夥房裏的小夥子走過來,道:“宋主任,熱菜上了八個了。”於是,宋無謂馬不停蹄又走了,到了席棚門口,他大聲喊道:“換壺!”
換壺,侯大川是知道的。小時候他經常跟著大人去喝喪湯。一般酒喝到二八盅差不多的時候,那就要“換壺”,換壺不是換酒,而是催促客人抓緊時間喝酒,菜已經基本上齊了。
也許是聽見了宋無謂的“換壺”,院門外一下子湧進來一些婦女小孩,個個拿著碗,端著盆,有的還提著水桶,眼睛緊盯著席棚那邊。
侯大川不知道怎麼回事,問候大銀道:“門口來那麼多人,幹什麼的?”侯大銀伸頭看了看,道:“來折菜的。他們估計席桌上的菜吃不了,都過來折菜回家,能吃的吃,不能吃的喂豬。”李素梅也感覺稀奇,起身站到喪屋門口,道:“這不是跟城市裏吃不了打包一樣嘛。”“一樣。就是沒有你們城市裏衛生。”不一會兒,席棚裏的人個個滿麵紅光地說笑著走出來了,原在院門口的人
一哄而上,衝進席棚就折起菜來,有的為了爭一盤菜還吵架罵人。
李素梅想過去看的,侯大銀製止道:“你不能去看,就是他們打起來咱也
不能去,一切有大老執處理。”
“真是狗眼看人低!其實他算啥,他啥都不算!”正閑坐的,忽然聽見大
門外有人高聲咋呼,侯大川推推侯大銀,道:“你過去看看,誰在嚷嚷,幹什
麼的。”侯大銀慌忙跑了出去。
到了門外,看見師瘸子漲紅著臉暴露著脖子上的粗筋,正跟人抬杠。另一
個中年人笑著臉,道:“你說人家算啥,你算啥,你還不如人家呢。”中年人
侯大銀認識,是侯大剛的小學同學,名字叫高先俊,跟侯大剛玩得不錯,經常
聚一塊喝酒聊天。師瘸子道:“你那是放屁!當年在朝鮮,如果不是我負傷腿
斷,我馬上就能當上排長了。跟我一起當兵的,凡是沒有負傷犧牲的,哪個不
混到師長軍長的,有的還當上大軍區副司令員呢。”“不用再說了,還是你沒
有那個命。”“還我沒有那個命,就他吊日的兒有好命!不就是個包工頭嘛,
整天天跟著老板轉,專等著人家翹屁股他好舔腚,有意思嘛。”一句話把在場
的人引得哈哈大笑。侯大銀湊近一個老年人,問道:“他說誰呢?”老年人笑
道:“還能說誰,說你家老二唄。”“為什麼?”“他嫌沒有把他安排到主席
位置。”
侯大銀回到喪屋,對侯大剛道:“你快出去看看吧,師瘸子正罵你呢。”
侯大剛瞪眼道:“罵我不等於罵你!”“他沒有罵娘罵奶奶,我心什麼驚。你
快去看看吧。”“他罵我什麼?”“罵你狗眼看人低,罵你啥也不算,還罵你
專等著老板翹屁股你好舔腚。你快去看看吧,罵你罵得可難聽了。 ”侯大剛“骨
碌”爬起來,跑出去了。侯大川對侯大銀生氣地道:“你怎麼這樣,挑撥他們
吵架。”侯大銀笑道:“沒有事,吵不了架。”
侯大剛徑直走到師瘸子麵前,瞪著眼道:“你罵我了嗎?”師瘸子也瞪眼道:“我就是罵你了,罵你狗眼看人低!你想怎麼著?”高先俊拉開侯大剛,笑道:“大剛,你別跟他一樣,我們是鬧著玩的。他沒有罵你。”侯大剛不依不饒道:
“我怎麼狗眼看人低了?”師瘸子道:“你還沒有狗眼看人低!那我問問你,
季貴良給你什麼好處了,你把他安排到主席位置。 ”“他不是輩分最長嘛。”“什
麼最長,他是哪裏的季!剝羊的扒羊架扒出個吊他算哪一節。”“那我就不知道了。”“不知道你就胡亂安排,你還真能!若論起來,他季貴良狗屁不是。
他是黃河北人,根本與咱莊上的季不相幹。雖然說入黨他比我早幾年,但他比
我為咱莊出力多嗎?他就是煮熟的鴨子光嘴硬,其實他是標準的縮頭烏龜!與
我根本不是一個檔次。”“你也別多說,安排主席的事不是我幹的。”“不是
你幹的是誰幹的?”“你別問我,商量事的時候我連吭都沒有吭一聲。”“你
純粹胡說八道。不是你還能是誰?侯大川長期不在家,老家的規矩他根本不懂。
宋無謂人家是問事的,這樣的事隻有你侯家人拿意見出主意。 ”“那你別問了,
反正不是我幹的。”
他們正吵著,一個男青年與一個女孩背著包裹走近侯大剛,一起叫了一聲:“爸!”侯大剛一看,激動起來,問道:“你們在哪裏下的車?”他們不是別人,正是侯大剛在南京上大學的二兒子二貴和在縣城上中學的女兒錦繡。二貴道:“我們就在村口三孔橋下的車。”侯大剛道:“別愣著,快進去哭爺爺。”“爺
爺……”二貴與錦繡哭喊著進了喪屋。侯大剛顧不上師瘸子了,跟著孩子進了
喪屋,回頭道:“安排座位是俺老大定的,要罵你罵他吧。”師瘸子一聽說是
侯大川,說了一句“那不是胡來嘛”,挪步走了。後麵的人議論道:“看起來
他也有怕的人。”“那是的,現在的人不都是這樣,吃柿子專揀軟的捏。”
孩子畢竟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二貴和錦繡的哭聲驚動了正在東屋裏跟大
兒媳婦一塊做活的秦愛民。她慌忙跑過來,拉起跪在靈柩前的二貴和錦繡,一
臉驚訝的樣子,問道:“乖乖,你們怎麼知道你爺爺老的,是誰告訴你們的?”
侯大剛道:“是我打電話告訴他們的,今天不是星期六嘛,讓他們來哭哭爺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