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唳華亭(新)73(2 / 3)

他喃喃如同自語:“我不知道他是愛我,還是害我,是護我,還是殺我。”

她敷衍的回應裏有輕微諷刺的味道,“那麼殿下如果留京,會不會當真走險?”

他如實回答:“我不知道。”

不管他的表情和聲色多麼輕描淡寫,這都是石破天驚的暗室密語,她若出首告發,他絕無一線生途。但她臉上掛的是事不關己的神態,口中說的也是事不關己的話語:“這是國家大事,和妾有何關係?”

他笑笑,“我知道,你就當我是太過無聊。”

她看得出來,他不是無聊,隻是孤單。他的故人皆已離他遠去,屈指一算,自己竟然已經算得上他的深交。

他看著她,道:“我走後,你也走罷。”

此語一出,她始感詫異,問道:“我去何處?”

他道:“我和周循說過了,現下亂成這樣,無人會顧及後宮,更無人會在乎你。我走後,讓他悄悄送你出宮。你的兄弟,我已經派人查詢,眼下雖無結果,然年深日久,地厚天高,若有緣今生終可懷抱相見之念。五年前,你已誤了一次機會,望勿一誤再誤。”

她突然呆立,無言以對。

他站起身,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頭,微笑道:“那麼,各自珍重,就此別過。”

上巳日晨,皇太子蕭定權奉聖旨,在數百金吾衛士的擁護下,赴長州處理善後事,並迎武德侯靈柩返京。

到六日常朝上公開下達旨意時,皇太子已經啟程三日,已出都城數百裏,躍躍欲試的眾臣工一拳放空,無力回天。

但是有人還是提出了這樣的抗議:“自古儲貳不預軍政,何況本朝儲君本已深泥其中,正冠提屨,應加百倍小心。更兼戰事初平,兵民未安,儲副千乘之軀,輕入虎狼之地,萬一變生不測,則家國兩誤,悔之不及。”

抗議者未發的言論,皇帝自然也聽懂了。雖天子以鐵腕強權鎮壓了趙庶人,卻同時於京整理軍務,太子謀反的嫌疑終究未徹底洗刷。長州方麵尚駐十萬大軍,太子經年管理給養事務,與將領也好,甚或與駐軍也好,其瓜葛絲牽遠非旁人所能想象。武德侯卒,掌長州軍事政事者為太子表兄副將顧逢恩,彼為太子至親,太子當時既能以一封家信盡數遙控,何況耳提麵命?即有李明安與之分庭抗衡,而天子臨淵驅魚、旁林縱虎的嫌棄是怎樣都避諱不了的。

而抗議者的目的,皇帝也清楚無疑。終無此事則為苦心孤詣未雨綢繆,終有此事則為深思熟慮高瞻遠矚。普天下總有人,是一件賠本買賣都不願做的。可惜滿朝束帶者,皆是精明生意人,這朝堂,早如市集。

皇帝在心中歎了口氣,回頭想吩咐陳謹宣示退朝,卻發覺陳謹的麵孔已經不在身後。他忽然愣住,前朝已經沒有太子,後宮已經沒有皇後,邊城已經沒有故友,膝下已經沒有孫兒。放眼望去,難道這群精明的生意人,便是自己日後最親近之人?

他抬起頭,看見殿門外,他服朱袍,著烏舄,執桓圭,他穿過買賣交易、待價而沽、討價還價的吵嚷人群,他唇角上揚,似是嘲諷,似是得意,竟又似十足真誠,他舉手加額,“臣謹為陛下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