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唳華亭(新)65(3 / 3)

定權正色答道:“臣不知他是怎麼說的,但是於臣來說,不過是談詩論道、點茶煮酒的交往。臣身邊需要這樣一個年齡相當的文學侍臣,不然,觀書有感無人訴,作文有成無人評,何其寂寞?”皇帝道:“你一向的待人處事,朕倒忘了你尚青春,也還會追逐風雅。不過翰林裏盡有和你年齡相仿,文學造詣百倍於其之人,彼清貴地,又少是非,你為何獨獨相中了他?”

定權思索半晌,方答道:“原本人與人相交,多是些虛無縹緲的因緣。陛下定要問緣故,臣隻能回答,大約與此人格外投緣一點,希望陛下不要以為敷衍。”皇帝細細打量他良久,忽然笑道:“格外投緣,投緣到你身在宗正寺,整個詹府需派他一人前往?投緣到國有重喪,你們要迫不及待不避嫌疑地串聯?投緣到,朕賜給你的玉帶,你不吝轉贈給他?”

天語如雷霆般隆隆碾過耳畔,定權的麵色在一瞬間煞白,呆坐了半晌,緩緩搖頭問道:“什麼玉帶?”

皇帝冷笑道:“記不得也不打緊,到時你親自看了之後,再好好想想。”

定權順著皇帝的目光低頭看下,驚覺自己的雙手正在微微哆嗦,連忙抓住了膝頭的衣袍,咬牙問道:“請問陛下,此帶何來?”皇帝道:“是從他家中抄出來的,還是他家人指認的,聽說藏得隱秘。”

定權道:“家裏人的指認?這麼說,頭一次沒有抄到,那是幾時抄的第二遭?”皇帝道:“朕說過,你不必以為朕真昏昧,事事都要把你兄弟一道扯下水。內府有登記,帶上有款識,這個是他造不得假的罷?”定權緩緩頷首,木然道:“既如此,臣言無辜,陛下亦定然不會采信。”皇帝道:“這麼說,你記得此事了?”定權道:“臣剛剛記起來了。”皇帝道:“那麼你還記得你將禦賜之物轉贈給這個小臣的時候,說過些什麼嗎?”定權道:“臣一時興起,隨手賞了他,並沒有多想,也沒有說什麼。”皇帝道:“一時什麼興起?這是玉帶,不是別的東西—是隻有朕和你才能用的,就是你兄弟有,也得是朕的特賜。不過如你言,就算大不合情理,若是光風霽月的事情,他又何必隱藏?”定權以手撫額道:“臣不知,陛下是真的相信臣有謀反之心?”皇帝道:“你隻要說得清楚,朕就不會相信。”定權道:“陛下不懼寬宥狼子野心、明目張膽的弑母,卻要擔憂捕風捉影、子虛烏有的弑父。這樣的話,臣也說不清楚。”

皇帝點頭,欠了欠身子,抬手一掌重重批在他麵頰上,淩然嗬斥道:“現在你清楚些了嗎?你說朕親鞫,那就算朕親鞫。朕不過是要提醒你,屆時當著外人麵,休再扯這樣混賬話。文學清客之語已經太過矯情,朕想你不至於再告訴朕你送他帶子,是因為他是你的入幕之賓罷?這樣的鬼話你便有臉說,朕沒有顏麵聽,朕先告訴你知道,就是要你趁現在編出個更體麵點的理由來。”

輿外的侍者恪守著不看、不聞、不言的臣職,承載著天家恩怨爭鬥的輿輦仍在廊腰縵回,鉤心鬥角的深宮中若無其事地平緩前行,離羑裏之地越來越近。

定權別過頭去,從袖中取出巾帕,小心按在嘴角被皇帝的戒指撞擊出的輕微瘀血上,一雙鳳目漠然看著外界,冷淡應答道:“陛下放心,臣沒有這樣癖好。陛下,緣何今夜未閉宮門?”皇帝冷眼相對,不再言語。

金吾衛所轄禁府便在宮城門外東北,與宗正寺毗鄰,是以位置定權並不陌生。輿輦既出了宮門,按理說不時便可抵達,然而禦駕卻於門內暫停,直至近百披甲帶戈侍衛集結護衛,才重新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