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秋狩記遺聞白妖轉劫 春帆開協議黑眚臨頭(2 / 3)

清帝消停了幾分鍾,也就起來,盥漱完了,吃了些早點,照著平時請安的時候,帶了兩個太監,迤邐來到樂壽堂。剛走到廊下,隻見一片清晨的太陽光,照在黃緞的窗簾上,氣象很是嚴肅,靜悄悄的有一點聲息,隻有太後愛的一隻叭兒黑狗叫做海獺的,躺在門檻外呼呼地打鼾。宮眷裏景王的女兒四格格和太後的侄媳袁大奶奶。在那裏逗著銅架上的五彩鸚哥。繆太太坐在廊欄上,仰著頭正看天上的行雲,一見清帝走來,大家一麵照例地請安,一麵各現著驚異的臉色。大姑娘卻濃裝豔抹,體態輕盈地靠在寢宮門口,仿佛在那裏偷聽什麼似的,見了清帝,一麵屈了屈膝,一麵打起簾子讓清帝進去。清帝一腳跨進宮門,抬頭一看,倒吃了一驚,隻見太後滿麵怒容,臉色似岩石一般的冷酷,端坐在寶座上。皇後斜倚在太後的寶座旁,頭枕著一個膀子嗚咽地哭。寶妃眼看鼻子,身體抖抖地跪在太後麵前。金妃和許多宮眷宮娥都站在窗口,麵麵相覷地不則一聲。太後望見清帝進門,就冷冷地道:“皇帝來了!我正要請教皇帝,我哪一點兒待虧了你?你事事來反對我!聽了人家的唆掇,膽敢來欺負我!”清帝忙跪下道:“臣兒哪兒敢反對親爺爺,‘欺負’兩字更當不起! 誰又生了三頭六臂敢唆掇臣兒! 求親爺爺息怒。”太後鼻子裏哼了一聲道:“朕是瞎了眼,抬舉你這沒良心的做皇帝;把自己的侄女兒,配你這風吹得倒的人做皇後,哪些兒配不上你?你倒聽了長舌婦的枕邊話,想出法兒欺負她!昨天玩的好把戲,那簡直兒是罵了!她是我的侄女兒,你罵她,就是罵我!”回顧皇後道:“我已叫騰出一間屋子,你來跟我住,世上快活事多著呢,何必跟人家去爭這個病蟲呢!”說時,怒氣衝衝地拉了皇後往外就走,道:“你跟我挑屋子去!”又對皇帝和寶妃道:“別假惺惺了,除了眼中釘,盡著你們去樂吧!”一壁說著,一壁領了皇後宮眷,也不管清帝和寶妃跪著,自管自蜂擁般地出去了。這裏清帝和寶妃見太後如此的盛怒, 也不敢說什麼, 等太後出了門,各自站了起來。清帝問寶妃:“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寶妃道:“臣在萬歲爺那裏回宮時,宮娥們就告訴說:‘剛才皇後的太監小德張,傳皇後的諭,賞給一盒禮物。’臣打開來一看,原來就是那隻死狗。臣猜皇後的意思,一定把這件事錯疑到臣身上了,正想到皇後那裏去辯明,誰知老佛爺已經來傳了。一見麵,就不由分說地痛罵,硬派是臣給萬歲爺出的主意。臣從沒見過老佛爺這樣的發火,知道說也無益,隻好跪著忍受。那當兒,萬歲爺就進來了。這一場大鬧,本來是意中的,不過萬歲爺的一時孩子氣,把臣妾葬送在裏頭就是了。”清帝正欲有言,寶妃瞥見窗外廊下,有幾個太監在那裏探頭探腦,寶妃就催著道:“萬歲爺快上朝堂去吧,時候不早,隻怕王公大臣都在那裏候著了!”清帝點了點頭,沒趣搭拉地上朝去了。寶妃想了一想,這回如不去見一見太後,以後更難相處,隻好硬著頭皮,老著臉子,追蹤前往,不管太後的款待如何,照舊的殷勤伺候。這些事,都是大婚以後第二年的故事。從這次一鬧後,清帝去請安時,總是給他一個不理。這樣過了三四個月,以後外麵雖算和藹了一點,但心裏已築成很深的溝塹。又忽把皇帝的寢宮和佛爺的住屋中間造了一座牆,無論皇帝到後妃那裏,或後妃到皇帝寢宮,必要經過太後寢宮的廊下。這就是嚴重監督金、寶二妃的舉動。直到餘敏的事鬧出來,連公公在太後前完全推在寶妃的身上,又加上許多美言,更觸了太後的忌。然而這件事,清帝辦得非常正大,太後又不好說甚,心裏卻益發憤恨,隻向寶妃去尋瑕索瘢。不想魚陽伯的上海道,外間傳言說是寶妃的關節。那時清帝和嬪妃都在禁城,忽一天,太後忽然回宮,搜出了聞鼎儒給二妃一封沒名姓的請托信,就一口咬定是罪案的憑據,立刻把寶妃廷杖,金、寶二妃都降了貴人。二妃名下的太監,捕殺的捕殺,驅逐的驅逐。從此不準清帝再召幸二妃了。你想清帝以九五之尊,受此家庭慘變,如何能低頭默受呢?這便是兩宮失和的原因。

本來聞韻高是金、寶兩宮的師傅,自然知道宮闈的事,比別人詳細。龔尚書在毓慶宮講書的時候,清帝每遇太後虐待,也要向師傅哭訴。這兩人都和唐卿往來最密,此時談論到此,所以唐卿也略知大概。當下唐卿接著說道:“兩宮失和的事,我也略知一二。但講到廢立,當此戰禍方殷、大局瀕危之際,我料太後雖有成竹,決不敢冒昧舉行。這是賢弟關心太切,所以有此杞人之憂。如不放心,好在劉益昆現在北京,賢弟可去謁見,秘密告知,囑他防範。我再去和高、龔兩尚書密商,借翊衛畿輔為名,把淮軍夙將倪鞏廷調進關來。這人忠誠勇敢,可以防製非常。又函托署江督莊壽香把馮子材一軍留駐淮、徐。經這一番布置,使西邊有所顧忌,也可有備無患了。”韻高附掌稱善。唐卿道:“據我看來,目前切要之圖,還在戰局的糜爛。賢弟,你也是主戰派中有力的一人,對於目前的事,不能不負些責任。你看,上月劉公島的陷落,數年來全力經營的海軍完全覆沒,丁雨汀服毒自盡了,從此山東文登、寧海一帶,也被日軍占領。海蓋方麵,說也羞人,宋欽領了十萬雄兵,攻打海城日兵六千人,五次不能下,現在隻靠玨齋所率的湘軍六萬人,還未一試。前天他有信來,為了台諫的參案,很覺灰心;又道伊唐阿忽然借口救遼,率軍宵遁,軍心頗被搖動。他雖然還是口出大言,我卻很替他十分擔憂。至於議和一層,到了如此地步,自然不能不認他是個急救的方策。但小燕和召廉村徒然奉了全權的使命,還被日本挑剔國書上的字句拒絕了,白走一趟。其實不客氣說,這個全權大臣,非威毅伯去不可!非威毅伯帶了賠款割地的權柄去不可!這還成個平等國的議和嗎?就是城下之盟罷了!喪失的巨大,可想而知。這幾天威毅伯已奉諭開複了一切處分,派了頭等全權大臣,正在和敬王、祖蓀山等計議和議的方針,高中堂和龔尚書都不願參預,那還不是掩耳盜鈴的態度嗎?我想,最好玨齋能在這時候爭一口氣,打一個大勝仗,給法、越戰爭時候的馮子材一樣,和議也好講得多哩!”韻高道:“門生聽說江蘇同鄉今天在江蘇會館公宴威毅伯的參讚馬美菽、烏赤雲,老師是不是主人?”唐卿道:“我也是主人,正待要去。美菽本是熟人,他的《文通》一書也曾讀過。烏君聽說是粵中的名士,不但是外交能手,而且深通西方理學,倒不可不去談談,看他們對於時局有什麼意見。”韻高知道唐卿尚須赴宴,也不便多談,就此告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