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雯青在家,好容易捱過了一年。這日正是清明佳節,日麗風和,姑蘇城外,年年例有三節勝會,傾城士女如癡如狂,一條七裏山塘,停滿了畫船歌舫,真個靚妝藻野,炫服縟川,好不熱鬧!雯青那日獨自在書房裏,悶悶不樂,卻來了謝山芝。雯青連忙接入。正談間,效亭、勝芝陸續都來了。效亭道:“今天閭門外好熱鬧呀,雯青兄怎樣不想去看看,消遣些兒?”雯青道:“從小玩慣了,如今想來也乏味得很。”勝芝道:“雯青,你十多年沒有鬧這個玩意兒了,如今莫說別的,就是上下塘的風景,也越發繁華,人也出色,幾家有燈船的,裝飾得格外新奇,烹炮亦好。”山芝不待說完,就接口道:“今日兄弟叫了大陳家的船,要想請雯青兄同諸位去熱鬧一天,不知肯賞光嗎?”雯青道:“不過兄弟尚在服中,好象不便。”效亭向山芝作個眼色。山芝道:“我們並不叫局,不過借他船坐坐舒服些,用他菜吃吃適口些,逢場作戲,這有何妨!”勝芝、效亭都攛掇著。雯青想是清局,也無礙大禮,就答應了。一同下船,見船上紮著無數五色的彩球,夾著各色的鮮花,陸離光怪,紙醉金迷;艙裏卻坐著嫋嫋婷婷花一樣的人兒,抱著琵琶彈哩。效亭走下船來,就哈哈大笑道:“雯兄可給我們拖下水了。”雯青正待說話,山芝忙道:“別聽效亭胡說!這是船主人,我們不能香火趕出和尚,不叫別個局,還是清局一樣。”勝芝道:“不叫局也太殺風景。雯青自己不叫,就是完名全節了,管甚別人。”雯青難卻眾意,想自己又不是真道學,不過為著官體,何苦弄得大家沒趣,也就不言語了。於是大家高興起來,各人都叫了一個局。等局齊,就要開船。那當兒裏,忽然又來了一個客,走進艙來,就招呼雯青。雯青一看,卻是認得的,姓匡,號次芳,名朝鳳,是雯青同衙門的後輩,新近告假回籍的,今日也是山芝約來。過時見名花滿坐,翠繞珠圍,次芳就向眾人道:“大家都有相好,如何老前輩一人向隅!”大家尚未回言,次芳點點頭道:“喔,我曉得了,老前輩是金殿大魁,必須個蕊官榜首,方配得上。待我想一想。”說著,仰仰頭,合合眼,忽怕手道:“有了,有了。”眾人問:“是誰?”次芳道:“咦,怎麼這個天造地設、門當戶對的女貌郎才,你們倒想不到?”眾人被他鬧糊塗了,雯青倒也聽得呆了。在坐的妓女也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甚藥,正要聽他下文,次芳忽望著窗外一手指著道:“哪,哪,那岸上轎子裏,不是坐著個新科花榜狀元大郎橋巷的傅彩雲走過嗎?”雯青不知怎的聽了“狀元”二字,那頭慢慢回了過去。誰知這頭不回,萬事全休,一回頭時,卻見那轎子裏坐著個十四五歲的不長不短、不肥不瘦的女郎,麵如瓜子,臉若桃花,兩條欲蹙不蹙的蛾眉,一雙似開非開的鳳眼,似曾相識,莫道無情,正是說不盡的體態風流,豐姿綽約。雯青一雙眼睛,好像被那頂轎子抓住了,再也拉不回來,心頭不覺小鹿兒撞。說也奇怪,那女郎一見雯青,半麵著玻璃窗,目不轉睛地盯在雯青身上。直至轎子走遠看不見,方各罷休。大家看出雯青神往的情形,都暗暗好笑。次芳乘他不防,拍著他肩道:“這本卷子好嗎?”雯青倒嚇一跳。山芝道:“遠觀不如近睹。”就拿一張薛濤箋寫起局票來,吩咐船等一等開,立刻去叫彩雲。雯青此時也沒了主意,由他們鬧,一言不發了。等了好一回,次芳就跳了出來道:“你們快來看狀元夫人呀!”雯青抬頭一望,隻見顫巍巍、嫋婷婷的那人兒已經下了轎,兩手扶在一個美麗大姐肩上, 慢慢地上船來了。這一來,有分教:
五洲持節,天家傾繡虎之才;
八月乘槎,海上照驚鴻之采。
不知來者是否彩雲,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