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理想主義者”這個詞永遠消失
青春之夢
作者:伊能靜
我是一個台灣人,也是一個從小就有身份認同焦慮的孩子。因為我的父親是一個台灣人口中的外省人。他在很小的時候跳上了火車,比蔣介石稍晚幾天到了台灣,沒有和父母道別,從此成為一個沒有父母的孩子。
父親再也沒有回過他的老家山東。他在世時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要早日回到大陸。他希望能夠回到那個他長大的地方,能夠見到自己的父母。他有一份很深很深的鄉愁,但山東那個地方,兒時的我並不知道它長什麼樣。
我的母親是台灣基隆人,一直到23歲她才知道自己是有父親母親的人。我的外公在“二二八事件”中被國民黨軍隊打了6槍,丟到河裏,幾天以後屍體才被發現。外公曾是基隆市副議長,當時幫助大學生辦報,反對國民黨貪汙腐敗,被國民黨官員在一天夜裏叫出去以後就再也沒有回家。
我的父親母親都是無根的孩子,他們都是“孤兒”。
我母親生了7個孩子,全部是女兒,我是老幺。我爸爸曾經說,如果再生一個孩子還是女兒,他就要離開我們——他必須要有一個兒子,帶著他的姓氏,將來回到大陸。所以在我生下來以後,父親就選擇離開了我們。
我母親—手把我們帶大。這麼看來,我也是那個時代的留守兒童。在我出生沒多久,媽媽就出去工作了,家裏不能斷炊,孩子需要吃飯。媽媽生了7個女孩,死了3個,活著的這幾個裏還有一個得了小兒麻痹症。在我的童年時期,我由鄰居們帶大,一年隻見我媽媽一次,因為她的工作不允許她日日顧家。我懵懂地甚至一直以為自己是孤兒,對父親的印象更是一片空白。
時代造就了許多家庭的悲劇,但是我並不知道。我隻知道由於“二二八事件”,我的母親從一個基隆市副議長的千金變成一個做苦工的傭人。在那個時代,沒人敢和我的母親有太多接觸,因為很有可能就會在某天夜裏被神秘人帶走。
在整個焦慮的青春成長期中,我感謝上天給了我一項天賦——讀書。我仍然記得村口有一個小書店,我常在那裏看書。我看卡夫卡,看薩特,看所有存在主義的書。我看三毛,我要流浪,我要出走。如果不是閱讀,我這樣的小孩可能會變得非常的沒落,甚至走上邪路。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盡管我功課很好,但在16歲高中沒畢業那年就進入了娛樂圈。這是一個非常浮躁的圈子,藝人們每天都要早起化妝,穿上漂亮衣服,努力把同行比下去,好讓第二天報紙上自己的照片更醒目一些。但是在後台,當別人在八卦的時候,我都在看書。
我感謝上天給了我這個天賦,是閱讀帶領我走到今天。
我奔忙了很多年,很累,很無奈。直到最近的某一天,我第一次感覺到,我應該做點什麼。如果這樣無止境地為名利奔波下去的話,我的人生會失去價值。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給予像我一樣的那些留守兒童以幫助,為他們輸送力量。於是,我設立了我一直想要設立的基金。
很多人都打擊我說,沒有用的,送孩子們幾本書,去山區看望他們,就能改變他們的命運?現實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改變的,你太理想主義了!
我想起了自己身上的一個故事。我剛開始唱歌的時候,台灣的公司邀請我去演講。我的經紀公司說不能演講,演講的話藝人就沒有了神秘感。但任性的我還是去了。我講了100多所學校,其中有一所是公立學校。這個學校處在台灣犯罪率最高的一個縣市,那裏,孩子的父母大部分以賭博和販毒為生。我們在演講完後會和一些孩子進行一對一的會談。
我訪問了幾個孩子。其中一個男孩14歲,一直哭,說爸爸媽媽不讓他上學,他們在家裏擺賭局。他問我該怎麼辦。
我說,再過4年,你就該獨立了,為了18歲的自己,現在乖乖地聽父母的話,避開他們對你的傷害,18歲以後你就屬於你自己了,就可以離開家了。為了18歲的你,一定不能放棄。
20年後的某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正是這個哭著向我求助的孩子寫來的。他說自己一直記得我跟他說過的那句話——“就算全世界都放棄你,但是你絕對不能放棄你自己”。他在18歲那年離開父母當了兵,之後考上了大學,然後結婚、生子。
我看完那封信,心裏非常震撼。這封信給了我力量,於是我設立了“靜新圖書基金”。
羅曼·羅蘭說:“世界上隻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知道生命的真相以後,依然熱愛生活。”這是一個全民英雄主義的時代,隻有你不是人的時候,你才會要不斷地提醒別人說我是人,我需要被尊重。隻有我們沒有身處在一個理想社會的時候,才會有理想主義者的存在。
通過閱讀創造一個真正的理想世界,讓“理想主義者”這個詞能夠永遠消失。
因為,我們已經身處在一個理想社會了。
摘自《博客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