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未都也承認中國傳統父子之間那種含蓄的交流方式給他留下了巨大遺憾。“我最後悔的就是,一輩子沒跟父親說過‘我愛你’。”
唯一的溫情記憶是小時候和父親一起坐長途火車,按照規定父親可以買一張臥鋪票,那個鋪很窄,父親讓馬未都先睡。少年人睡得沉,再一睜眼,天亮了,父親守在鋪位邊坐了一夜。
年輕時父子倆很少聊交心的話題,直到父親生病了,他才開始談一些過去的事。孟良崮戰役,父親差點兒餓死,幾天幾夜隻是戰鬥,集結號一直沒有響過。 還有一次,在戰場上,一發啞彈正好落在他身旁的一位戰友身上,戰友犧牲了,但他居然隻負了點小傷。提到這事,父親半開玩笑對馬未都說:“如果當時死了,就不會有你小子了。”從山東榮成老家一起參軍的39人,活下來的隻有一個半,半個是殘疾人,而那一個,就是馬未都的父親。“那一代人,他們跟我們完全不一樣,我們的感受是貧富之間的感受,我們下一代的人可能是富裕和混亂之間的感受,而父輩他們完全是跨越時代的人,他們是改朝,我們是換代。改朝就是元到明,明到清。換代,就是雍正到乾隆。”
本來可以入黨的馬未都因為父親受到了牽連,那個年月有的夫妻子女會因為親人政治上出事而斷絕關係以自保,馬未都卻從來沒想過,“我和他還是很親的”。父親去世十周年時,他寫了篇祭文發表在《北京晚報》。
馬未都的母親也是山東人,這是他父母能夠結合的決定性因素。相親那天,母親剛動過闌尾炎手術,還躺在床上,父親瞅了她一眼,聽說是老鄉,馬上同意了。母親開玩笑說:我還沒站起來,你爸就答應了。
那時講究發揚風格,本來擔任軍隊機要員的母親聽從組織安排,回家做了家庭婦女。他們夫妻就像是《激情燃燒的歲月》裏的石光榮和褚琴,所不同的是,馬父有文化,寫一筆好字。而母親,是一個愛幹淨愛漂亮,有點小資情調的女性,她會為了買雙皮鞋托人去廣州。馬未都說:“這是一個很可怕的事兒,有點像現在上巴黎買鞋的那種感覺。”買回來兩隻鞋鞋號還不一樣,父親因此氣得踢翻了洗腳盆。
盡管沒有工作,母親長期在大院裏負責家屬委員會,每天忙忙叨叨,八十多了還念叨著要給別人送禮去。她甚至會給馬未都送禮,有天逛早市時看到有人擺地攤賣一個自稱是古董的罐子,幾千塊,老太太信以為真,慢騰騰回家取錢。小販見她好久沒下來,以為她去叫人,嚇跑了。“她心裏總是想要幫我做點什麼,但她人是真的老了,很容易被騙。”馬未都歎息,有時回想起母親年輕時精明能幹、行事如風的做派,他都有點恍惚,“時間走得太快了”。
他也想把母親接到自己家一起住,但她拒絕了,她喜歡住在老家屬樓,周圍都是熟人朋友。“每周我能從電視上看見你一次就行了。”她心滿意足地說。
1998年父親去世時,馬未都第一次感受死亡的具體。取父親骨灰時,身為長子的他特別難過。他對母親說:媽,你得好好活著,你還得在門口擋著我。
摘自《視野》